《上官婉儿》第四章 历史踪影和书香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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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皇后、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车驾队伍向东行进。
北边，大片大片汉魏时期的城市废墟，有的塌圮成了土丘，有的坊墙尚有半高，但一无例外地长满蒿草，枯黄而招摇。
土丘和坊墙的群落中，有许多壕沟，那是曾经的街路，在废墟中呈现为低而较平的大畦子，宽宽窄窄的。由于低洼的关系，植物非常茂密，深秋季节，有的还是绿的。
武照撩起安车的帷帘，看了一阵，行了一阵，命驭手停车。
天后的车驾驻步，后面所有的车掌都勒住了马。
武照走出安车，唤过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看看他们的城垣，三百多年过去，成了什么样子。”
李令月说：“假若在天上朝下看，原先熙熙攘攘的人流，变成了厚实拥挤的草禾。”
唐朝没有“航拍” ，若有，“在天上朝下看”的李令月一定是个玩家。
“东汉，魏晋，好几个朝廷，在这里存在了几百年。”上官婉儿说。
武照感叹道：“存在了几百年。然后，简简单单，便化作荒地一滩。”
李令月问：“这个洛阳，是刘秀和刘庄的洛阳吗？是刘秀建的吗？”
武照道：“洛水上下，古城连绵，彼毁此建，大都不远。这个，东汉京都，袭用至晋，确实是刘秀所建。建造之际，正是刘秀失去兄长，虎穴栖身，最痛苦的时候。”
刘秀，字文叔，是个县令的儿子，西汉朝廷被“隔壁老王”王莽替掉，老王打着“革新”的幌子，行复古倒退之实，猛拉历史倒车，致使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反政府军遍地，刘秀买不到马匹，骑着家中的耕牛就近从军。
刘秀是个高学历青年，家中大地主成分，有钱，供刘秀上了太学。
前些年，王莽扬言建设“新”王朝的和谐社会，表面上的歌舞升平还是有的，太学也扩大招生了，谁知道毕业后王莽不用姓刘的做官。
刘秀只好回到老家舂陵，今之河南南阳和湖北枣阳一带，操持耒耜，躬耕垄亩。也是在静观时局，等待机会。
王莽做朝廷，越干越糟糕。公元17年, 王匡、王凤组织绿林军“反莽” ，公元18年，樊崇聚众起兵，把眉毛都染成红色，便于作战时识别，称为赤眉军。幽州、冀州一带，河北地面，活跃着一支“铜马军” 。
王匡、王凤的绿林军进入了刘秀的家乡南阳郡白水一带，刘秀的大哥刘縯已经先期加入了这支军队。
刘縯、刘秀的“舂陵兵”壮大了绿林军，反莽烈火在这一带越燃越烈。
王莽纠集十多万人马，镇压反政府军，沿途掠夺，给百姓带来更为深重的灾难。
刘秀带着舂陵纵队——汉军，开辟革命根据地，骑着黄牛夺取了新野县尉的青骊马，占据了较大地盘，进攻南阳郡府———宛城。宛城即后世之河南南阳。攻取宛城后，便有望驱兵大举西进。
刘秀兄弟的军队击杀了新莽大将甄阜、梁丘赐等人，王莽的新朝十分恐慌，遣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寻率精兵四十二万扑向宛城、昆阳一线。
刘秀的部队被迫撤至昆阳。
昆阳，是后世的河南禹州。
王莽军逼近了，刘秀的汉军仅有九千人，众人害怕不敌，欲放弃城池，退守荆州，再朝南逃跑。
上官婉儿说：“刘先皇上看到义军初期的优势和劣势，认为‘合兵尚能取胜，分散势难保全’ ，说服诸将固守昆阳。但城内粮草顶多够用一个月，不能长久。亟需派人前往郾城、定陵，搬其守兵，内外协力，方可解围。”
郾城、定陵，是后世的河南漯河和舞阳。
李令月说：“仿佛史上记载，刘先皇上决定突围求援：‘昆阳生死，维系外援，何人敢出城，突围求救兵？’起初无人应声，没有回音。”
刘秀手握剑柄，义无反顾：“既然诸位都愿把守昆阳，就请坚守于此。守住昆阳，便是大功。文叔力薄，独自出城，前去调援。愿诸位保重，异日相会，共庆胜利！”
“刘秀的孤胆壮举激励了众将，一刻之间，十二位英雄皆愿从行。”太平公主道。
刘秀目光炯炯，环视着十二位同伴说：“莽军尚未完全合围，阵营混乱，天赐良机，闯营突围，就看我们的了。是勇士，就跟着我，冲出去！”
十三匹战马在青骊带领下飞驰而去。星夜疾奔，赶至定陵，集合定陵兵马，复向郾城急驰，最后得以合并定陵、郾城兵力，援救昆阳。
新朝军队自恃兵力强大，元帅王邑、王寻扬言：“百万之师，所过当灭，今屠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固不快耶！”
王莽军制造云车，挖掘地道，进攻昆阳。
昆阳守军，别无退路，坚守危城。
刘秀搬来救援军队，且亲率千余精锐，反复猛冲，斩杀敌军千余，汉军士气大振。刘秀又以勇士三千，迂回敌军侧后，偷渡昆水——今河南叶县的辉河，向王莽军发起猛烈攻击。
王邑兵马陷入困境，王寻战死，昆阳守军见城外汉军取胜，乘势出击。王莽军大乱，纷纷逃命，互相践踏，积尸遍野。
新朝号称百万大军的主力部队覆灭于昆阳城下，三辅惊恐。
接着，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死于混战之中，新莽政权土崩瓦散。
刘秀在前方作战，汉军大本营一小撮别有用心之徒却拥立刘玄为“更始皇帝” ，封官许愿，吃喝享乐。
大将军刘縯即刘秀的大哥率军攻克宛城，功劳巨大。刘玄要在宛城定都，不许将士们离开，都得打扫卫生，装饰宫舍。装模作样地大行封赏，封刘縯为大司徒、汉信侯，激战昆阳的刘秀等人一个都没有名分。
刘秀昆阳奏凯，刘玄说：“以文叔功劳，应在大司徒，但大司徒名列公卿，年轻人还是先不封为好吧。”
无论封官与否，刘縯克宛城，刘秀胜昆阳，兄弟媲美，声名日盛。其余官吏开始妒忌，纷纷诬陷刘縯，或曰“暗结死党” ，或曰“图谋称帝” 。刘玄与他们商议，先稳住刘秀，再杀掉刘縯。
刘玄“素常懦弱，口不能言” ，但设计杀人，却非常凶恶。支开刘秀，让他带兵去夺取北边的颍川，就是今天的禹州城，然后举办庆功宴会。
觥筹交错之际，刘玄命令斩杀“目无君主”的刘家宗人刘稷。
刘秀的大哥刘縯替被五花大绑的刘稷争辩道：“起兵以来，冲锋陷阵，刘稷无不奋勇在先，多次立下大功，身上所受创伤二十余处。如今天下纷争未息，岂能斩杀猛将？刘稷无非心直口快，他总比那些搬弄是非的人好得多。该杀的是谁，陛下心里清楚。”
刘玄大叫“反了，反了……” ，大群刀斧手从帷幕后涌出，又捆绑了刘縯。
刘縯终于发现阴谋了，但已无法自救，和刘稷同时遭杀。
功臣罹难，天昏地暗。刘縯的卫士长跨马抖缰，冲出宛城，飞奔颍水郡报告刘秀。刘秀闻知噩耗，如雷轰顶，号啕痛哭，不能自持。
夜，从来没有过的黑暗。刘秀和衣而卧，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总是兄长的身影。
舂陵起兵后，兄弟间聚少离多。兄长说：“攻下宛城，占领昆阳，就有望恢复高祖帝业。将来承担大业的，就是你我兄弟。”谁知今生再也见不到兄长之面，听不到兄长的教诲了。
刘秀彻夜难眠，双手抱头，眼泪湿透枕衾。哭了一阵，索性起来。徘徊屋内，思索局势，抉择前程。
克宛城，捷昆阳之后，汉兵军威空前高涨，更大胜利在期待中。如果同更始君臣那帮人闹翻，以舂陵子弟兵报仇、问罪，天下未得，内讧先起，后果不堪设想。舂陵起兵，志在夺取天下，若步兄长后尘，宏愿岂不落空？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留在更始朝里，发展实力，等待时机，方为上策。
翌晨，一夜未睡的刘秀安顿好军务，扬鞭策马，奔至宛城。
刘秀觐见刘玄，谢恩下朝，遣散下人，拜托舅父打理刘縯、刘稷的后事，运柩归葬。刘秀在宛城，退出军政事务，阅读竹简帛书，不与旧属来往，刘玄感到惭愧，拜刘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受封的当天晚上，刘秀躲在内室里大哭一场。
刘玄本是个流氓无产者，一朝得势，万事不懂，尤其是朝廷的礼数，如何参见、拜贺，如何接受晋谒、回君王之礼，一概不知。问群臣，群臣大眼瞪小眼，个个昏昏然。有人说：“只有刘秀上过太学，又爱读古书，他或许懂得。”
刘秀果然懂，被刘玄唤来，不慌不忙地说：“汉朝典章礼仪，为臣略知一二。朝会、郊祀、宗庙等等，都有一套程序，非常隆重的，非常隆重的。”
刘玄心里说幸好没有杀掉刘秀，否则皇家尊严威仪都弄不成了。遂详细问，刘秀详细答，答得刘玄一愣二愣复三愣，最后说：“你往后随侍左右吧，我问你方便些。”
这就算重用了，然而，刘秀心间深藏的愤懑与悲痛排遣不了，一想到首倡义兵的哥哥不幸遭杀，便悲从中来。
后来，刘玄要另选大气的城市立都，长安经战火焚烧，不堪使用，便选定洛阳——有史以来便是帝王之都，形势甲于天下，宜定此地。
刘玄派遣刘秀为“司隶校尉”——新都城首席长官：“文叔你前往洛阳整修宫府吧。咱们好早日到洛阳享福去。”
上官婉儿说：“天后方才指出，刘秀督建此处洛阳城池，正是痛失兄长，虎穴栖身，最痛苦的时候。”
李令月道：“刘秀心中之天下大计，当也产生于此时此地。刘玄猪头一个，放虎出柙，反面帮了刘秀大忙，让刘秀在洛阳人心中留下了美好形象，筑就此城，徇狩河北诸地之后，占有天下，最终于此建树大业。不过，历朝历代皇帝之中，刘秀的爱情与家教，最可圈点。”
上官婉儿说：“此言最是，遍观史籍，刘文叔与阴丽华，深情厚爱实是感人；而刘秀的嫡子庶子之间能够和睦相处，也在于刘秀的敦厚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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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照命令，驻跸太学村。夕阳西下时分，车驾停了。
村中长老拿来坐席，伺奉天后一行。
太学村在洛水岸边。史上的洛水，在太学村的村北和村南不断地变化，有些年头流在村北，有些年头流在村南。不管如何流，水边有个“龙虎滩” ，地名总在，龙虎滩的龙虎渡，也是当地百姓往返两岸的水上通道。
东汉的太学，在明帝刘庄时期办得最好，刘庄陛下也兼教了一门政治课。每次刘庄开讲，大礼堂座无虚席。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已经看不见太学的影子了。原太学门前广场上，残破的石经尚有三两块，四五块，冒出地面。想是曾经埋压，后来又“出土”了。
武照说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你们可以走过去，看一看那些经碑。”
石经是东汉末年灵帝刘宏时期刻立的，斯时的东汉朝廷风雨飘摇，刘宏采取各种美妙措施要把祖宗基业搞砸，危机时代居然还能搞出一派四书五经的大版面“石刻本” ，轻易不好理解。
刘宏是东汉王朝实质上的亡政之君。祖先刘秀若在天有灵，得气死无数次。
刘宏十二岁当上皇帝，既没有家人更没有老师给他传授为人处事、治朝谋政的本领，他也没有任何目标和理想，在宦官们的引诱下，惟知吃喝玩乐，成了一个另类翘楚。
汉朝那些善于逢迎的小太监，身体欠缺，思维奇崛，千方百计讨陛下刘宏的欢心。什么都进献过了，挖空心思从民间弄来四头小毛驴和一架木车。
刘宏从小深居九重，没见过驴表弟，如获至宝，让太监们驾着驴车，拉着他在宫内四处游玩。玩几天，觉得驴子有趣，自己来当车夫。
上有好之下必过之，皇帝驾驴游玩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风传，文武大臣竞相摹仿，纷纷买驴，一时间驴价登天，民间稼穑俱废。
这个刘宏，最突出的特点是荒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在宫内修建了一个“裸游园” ，“裸游园”内有“裸游馆” ，布置得美轮美奂，犹如仙境，命众多宫女赤身裸体，在园中追逐，在馆中嬉戏。刘宏当然更有兴趣，脱了衣服和小美女们打闹玩耍，未有竟时。
刘宏玩腻了小美女，又在后宫仿造街市，让宫女嫔妃扮成商人叫卖，另一部分扮成游人。皇帝自己把什么垃圾都摆在那里，高价出售。后来让卖唱、杂耍的也来凑热闹，小偷、流氓都来混水摸鱼。
自得其乐的刘宏，杂货玩过时常，又来卖官鬻爵。规定各种官职的价格，折扣优惠的比例，分期付款的方法，甚至先上任再缴费，但价钱要翻一番。
朝廷收入仍然不“肥” ，咋办？宦官张让、赵忠给刘宏出主意，新增一项“农业税” ，按地亩征收，每亩地从收益抽出十钱缴国库，号称“修宫钱” 。刘宏不假思索，诏令办理。
杀鸡取卵的“农业税” ，严重损害了百姓的利益，朝廷府库却快速地充盈起来，刘宏十分高兴，对大臣们说：“张让、赵忠，真乃朕之再生父母。”
谁能带来金钱，谁就是刘宏陛下的新爹新娘。
刘宏的干法，自然把个东汉朝廷干得摇摇欲坠。如何拯救？有聪明的大臣献计：号召学习四书五经，便可御使黎民，回天转运。
西汉武帝刘彻重用儒生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儒家书籍被奉为经典，其他典籍皆为狗屎，把个社稷文化涂成了一个鸟颜色。
这当然非常可怕，更可怕的是儒家书籍成了判断是非标准与政治决策的依据。
儒家书籍，一言以蔽之，就是等级之学，稳定之术。自上而下，等级无数，人则各安其位，莫可僭越，如此，统治者便可以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骑在被统治者脖子上，作威作福，无忧无虑。
儒家是世界上最为奇葩者一族，说一套做一套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譬如，他们标榜“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实际情况却是“穷则摇尾乞怜，达则为非作恶” ，凡此类类，不一而足。
东汉自认是西汉的“续貂” ，奉行儒学，并不改易，同西汉一样，将儒家书籍法定为官学、教科书，在全社会讲授，推行，维持铁板一块，和谐安宁。
东汉灵帝刘宏时期，有个会弹琴、懂音乐的儒生，叫蔡邕，属于高级奴才，他的女儿蔡文姬在战乱中被匈奴掳走，成为女俘，为匈奴人生育两个孩子，十多年后，被曹操花费重金赎回来。蔡邕思想进步，向刘宏提出将经书“刊刻于石”的奏请，获得许可。
于是，由老蔡书写，镌刻四十六块经碑，列立于洛阳城南太学前的广场上。各碑皆高一丈许，宽四尺。所刻经书有《尚书》 、《仪礼》 、《春秋》 、《公羊》和《论语》等。共有二十万零九百一十一字。
据记载：“灵帝许之，邕乃自书丹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于是后儒晚学，咸取正焉。及碑始立， 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
这些石经称“汉石经” ，由于是刘宏“熹平”年间干的，又叫《熹平石经》 ，字体俱为隶书，故又称“一体石经” 。
《熹平石经》规模浩大，是华夏最早的出版物，尤其是老蔡书写得特下功夫，字体结构精严端庄，也是书法珍本。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看了一圈，走过来，请教并聆听武天后讲解关于石经流散的往事。
武照说，《熹平石经》列立在太学广场上不久，大枭雄董卓就把大汉洛阳宫庙全烧了，太学也没有了。石经呢，北齐王朝的高澄看到不错，将石碑扳倒，从洛阳运往邺都，后世的河北临漳，在半路上，颠翻河中，滚落山下，一路损失，运到邺都，不剩一半。隋朝开皇年间，皇帝杨坚又着人从邺都运往长安，但营造司——建筑局官员不识字，竟用做一般柱础了，最终散失殆尽。
武照说：“今时所见石经，乃系零碎残片，风吹雨打，出于泥土，虽有字迹，不成词句。”
上官婉儿说：“确如天后所教，石块破碎，不成形状，字迹漫漶，不见词句了。”
李令月说：“那些残碎石块，由于形状太坏，无人光顾，若是方大齐整，怕早有人搬走砌墙，踪影消失也。”
感叹一番石块，当晚驻跸太学村东的驿馆。
次日，越过洛水，继续前进，方向转为东南。离开洛水不多远，又过了伊水。
川地渐渐走完，山丘显现出来。又一个晚上降临了，驻跸缑山小驿站。
缑山，在今天的洛阳偃师东南，景色清秀神奇，四周平畴无际。
武照指给李令月和上官婉儿看，说：“再往东南，便是嵩山。由洛阳到嵩山，必经缑山；由嵩山到洛阳，也必过此一缑山。”
李令月问：“传说这里是东周灵王的太子姬晋“升天”的地方？”
武照道：“你们两个不妨说一说姬晋和缑山的关系，做个学业复习。”
“姬晋是周灵王姬泄心的太子，天资聪颖，温良博学，不慕富贵，喜爱音乐，尤爱静坐鼓笙，委婉优美，如凤凰鸣唱。”上官婉儿说，“太子十五岁辅政，君子之德，治世之道，已颇为通达。”
姬泄心在位期间，朝政日益衰败，周天子威信日益低落，各诸侯国势力扩张不止，几乎无视周君的存在。邦国互伐，连年战争，民生疾苦。
李令月说：“有一年，天灾严重，大雨连绵，瀔水、洛水泛滥，威胁都城洛阳的安全。”
王宫泡在水里，已有倒塌危险。情急之际，灵王姬泄心调集军队，严把死守，采取沙袋壅堵的办法阻挡洪水。
姬泄心的治水方法，姬晋不以为然，他说：“川不可壅，壅则必溃。”据理力争，提出用疏导的办法来治水，还引用历史上壅堵治水贻害天下的事例劝诫老爹。
姬晋说：“曾听自古为民之长者，不堕高山，不填湖泽，不泄水源，天地自然有其生生制约之道。”自古以来，做领导的，不挖山，不填湖，不乱扒水源，自然界有它自己的规律。
姬晋指出，壅堵之法跟不按规律治理朝政一样，无疑于“亡王之为也” 。
姬泄心认为儿子不懂还逞能，教训老爹则有抢班夺权的嫌疑，斥责一番，废为庶人，让他弟弟姬贵做了太子。
当老子的，心病倒是“泄”了，做儿子的，贵为太子忽然变得贱如蝼蚁，天壤落差，何可忍受？
“姬晋被废黜后，内心苦闷不已。”上官婉儿说，“他没有办法，渐渐地也过起了前未有过的平淡日子。一日，在洛水和伊水间漫游，遇见仙人浮丘公，就跟浮丘公上了嵩山。”
李令月说：“在嵩山，姬晋一住就是三十多年。后来，家仆桓良偶尔在山里见了他，告诉他说家中找他找得好苦。”
姬晋对桓良说：“请转告家人，七月七日在缑山上等我。”
七月七日那天，姬贵派人来到缑山，果然看见姬晋骑着一只白鹤停在山头。
姬晋远远地看着人们，举手致意，然后驾鹤飞升而去。
此时此际，武照领着李令月和上官婉儿，站在缑山之麓，披着夕阳，向上望去，风烟缥缈，云树依稀。
武太后忽然看到了仙人。山顶之上，云霞之中，那不是太子姬晋吗？
顾谓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他俩都说没有看到什么云霞和人影。
武照说：“有啊，是仙人，是太子啦。白衣少年，若隐若现，含情脉脉，示意凡间。你们看，你们看，就在那儿，山头左边，白云上面……”
问陪同在旁边的洛州地方干部，是不是仙人在山巅云端？他们更是肉胎凡眼，懵懵懂懂，说啥也没看见。
上官婉儿机灵而又乖巧地说：“云中太子仅示身于天后，乃是天后已通神灵的瑞兆啊。”
武照嘉许地颔首上官婉儿，又望向缑山高处，喃喃地道：“风采宛然，神知情会。风采宛然，神知情会。汝等洛州、偃师主管，可在缑山顶上修建“升仙太子庙” ，费用由奉天宫工程代理，向朝廷府库申请支给。”
武照敕命修建升仙太子庙，资金归入嵩山奉天宫建设指挥部。奉天宫的修建已近尾声，指挥长是梁王武三思。
升仙太子庙的主要建材，乃系石块。武照顺手指定朝议郎、洛州偃师县尉王晙为采石官，展开采办工作。
当晚在缑山下的村庄住宿了，次日从缑山走向嵩山。海拔愈来愈高，道路愈来愈险。
好在偃师地方官员提前预备了轿子，车马歇息，抬轿和步行上山。
有一段山路，当地百姓称之为“十八盘” ，即是绕来绕去的“之”字形，脚力花费不少，走出距离不多，只是登高了。
武三思带着大帮从人自嵩山前来接驾，抬轿的军卒由武三思的工伕接班，得以歇息一下腰身和腿脚。地奔的太监侍女们，早已累得东倒西歪。
到了面积较大的一片平地，全体可以歇脚了。武三思的后续迎宾团队早已在此地竖起了多个帷帐，连天后的私密帷帐都预备好了。
洗手洗脸的水，也预备了很多，一众人等，放松休息。周围树林，哪个方向都是隐身处，大胆地方便吧。
武三思迎接团队，携带了茶水和大量嵩山秋果。鲜红的山楂，半干的大枣，稀软的柿子，还有叫不上名字的。
洛阳京师的贵客，饮过茶水之后，慢慢地享用山果，感觉新鲜不已。
这才叫进山了。偃师伊洛川地，很多地方草深树多，没看见什么野果。
武三思接待天后二姑妈，殷勤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又是铺坐席，又是扶着坐，又是奉茶饮，又是献水果。
两个美人儿，李令月和上官婉儿，也是武三思重点服务的对象。
武三思这个奉天宫总监，忙活地像戏子转场似的。
大队人马歇息之处，是嵩山的北坡，再往南走，一山一山，旋转回环，估计还得一天方可走到山南的奉天宫。不过上得山来，路道尽管窄狭，不似十八盘那样需要奋勇上攻的陡峭状态了。
嵩山是伏牛山系的一片。古人但见“山” ，不见“系” ，看到嵩山很高，称之为“崇” 、“崇山” ，后来演变转化，成为 “岳山” ， 嵩山，又叫中岳。
嵩山的位置在河南西部，洛阳东南，嵩阳境内。
嵩阳，即后世之河南登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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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由太室山与少室山组成。有人查出来了七十二峰，主峰叫“峻极” ，是太室山之一角，最高峰曰“连天” ，是少室山之其一。
太室山中，主要建筑为中岳庙，前身是太室祠，最迟在西汉武帝时已经有了，祭祀太室山神的所在。北魏时，祠址经过了三次迁移，后定名中岳庙，成了术士们的道场。
太室山有原有嵩阳书院一处，建于北魏孝文帝元宏太和八年，“书院”即是学馆，公元484年，名为嵩阳寺。隋朝文帝大业年间更名为嵩阳观。
到了李治任朝时期，嵩阳书院已经塌圮破败。武照的母亲杨大奶奶曾发愿捐资重修，以志功德，可惜多年未竣。去岁武照意欲完成母亲遗志，拨付朝廷府库款项，命武三思监工，扩建为“奉天宫” 。
李天皇和武天后要来封祭嵩山，此奉天宫即是“二天圣”的行宫——侍奉天皇天后的宫苑。
华夏古人的思维很是美妙，一个男神，得配一个女神，于是中岳庙所在的山下，又给建了个太室庙，“室”者，“妻”也，屋中执勤之人也，老婆也。
少室山距太室山约二十里远近，少林寺就在这里。
少林寺建于北魏孝文帝元宏太和十九年，比中岳庙晚十一年，系为安顿远来传教的印度僧人跋陀而建，位置在少室山北麓。
北朝数代朝廷，哈佛、佞佛成性，侮佛、灭佛，也不眨眼睛，北周武帝宇文邕下令禁佛，少林寺被严重毁坏，但后来北周静帝宇文阐恢复了少林寺，将其改名为陟岵寺。
到了隋朝，文帝杨坚崇佛，复改陟岵寺为少林寺，赐给少林寺土地一百顷，加上其他赏赐，使得少林寺一举成为拥有百顷良田和庞大物产的大寺院。
唐初，少林寺有十三个和尚帮助唐军抓获了洛阳地方皇帝王世充的侄子王仁则，唐廷封赏他们，赐田千顷，水碾一具，从此，少林寺“僧兵”传名了。
据说印度僧人勒拿摩提和菩提流支先后到少林寺开辟译场，在少林寺西台舍利塔下设立翻经堂翻译经书。
释迦牟尼佛第二十八代徒弟菩提达摩也来到少林寺，广集信徒，传授禅宗佛法。
同样，少林寺是男性的，男人的，时人就在少室山下筑建“少姨庙”配之。小姨子，小姨太太，比中岳庙“拽”得多了。
中岳嵩山，北瞰洛水，黄河，南临箕山、颍水，东通郑汴、齐鲁，西连唐京洛阳，是大唐东都的重要屏障之一。《诗经》中“嵩高惟岳，峻极于天”的名句，说的就是它的极天之状。
古代的山，高大接天者，令人敬畏，仿佛其上藏着天意，或者可以传达天意。故而做皇帝的，像武照这样做皇后而怀揣雄心的，无不想封祭高山，以镇服百姓，稳固统治。
武照、李令月、上官婉儿一行，在武三思的接应下，到了奉天宫。
奉天宫的具体位置，按照《清一统志·河南府志》记载曰：奉天宫“在登封县北嵩山南逍遥谷之右” 。
天后、公主、内史，在奉天宫驻跸、休闲三日。
武三思全天候陪同。武照偕李令月、上官婉儿，视察了宫中殿堂，且走出宫门，巡幸林苑。
奉天宫所在的山谷“逍遥谷” ，南北走向。武三思扩建的林苑就在这道山谷里，规模宏大。南北各筑一门，南为仙游门，北为寻真门。林苑之中，道路蜿蜒，空气清爽。
出仙游门，地势开阔，颍水支流东去，远望萁山，拱立南面。
出寻真门，逐步登高，可以一直走上峻极峰顶。据说眼力超好的人，可以望见黄河如带，铺展远行，至少也能看见伊洛河川，人烟漫漫。
武三思搀扶着天后视察，而且，少不得与两个美人儿套近乎。
太平公主李令月是小表妹，新婚娘子，颜色红润。上官婉儿是天后的个人秘书，身材妙曼，神情艳丽。
武三思的男人心思，在不停地发作，发酵。
李令月自然不便多招惹了。上官婉儿恰在美妙岁月，闺蜜李令月嫁人，难免在心中搅动涟漪，宫中男人稀缺，宰相等大臣可望不可及，武三思殷勤而又儒雅，使得上官婉儿有意无意做一些眼光上的呼应。
山路难行的时候，武三思先搀扶天后走上去，又快步下来，这边扯住小表妹，那边牵起小秘书殷勤备至，不愿放开。
武三思在上官婉儿的小手上做点小动作，竟有收获，婉儿反馈过来动人的羞色。
傍晚时分，武三思想创造机会亲近上官婉儿，没有成功。武天后总是要李令月和上官婉儿陪着。而且，她们在奉天宫仅停留了三天，便离开了。
乘舆下山，到缑山换乘安车，又两日，返回洛阳。
李天皇的病情，时好时坏。由于武照的撺掇，他没有放弃嵩山大祭，反而愈来愈迫切。二圣很快诏令太子李哲赶到洛阳，跟从大祭，留下年仅两岁的皇太孙李重润在长安监政。
有臣子劝阻嵩山典礼，说这几年，天灾频繁，五谷不收，连京师都有不少饿死的人，加之四夷相继入侵，内外情况均为不利，陛下应谨言慎行。
李治不得不承认谏阻得有道理。可是现在的李治，病情不见好转，身体愈加衰弱，期望借助封禅嵩山转变命运、延续生命的心愿却越来越强烈，所以并不接受劝告。
二圣永淳二年，公元683年，十一月二十日，李治、武照偕太子李哲、文武百官、内宫命妇，浩浩荡荡，去封嵩山。
实在是天不作美。走到缑山，李治觉得身体不行了，病情恶化，不能勉强再走，也根本无法举行大祭活动，只好返回洛阳。
十二月十日，李治的病情突然恶化，传召宰相裴炎入宫，接受遗诏，辅佐朝政。午后李治驾崩于洛阳宫贞观殿，享年五十五岁。
十二月十三日，裴炎上奏说，嗣皇帝尚未正式受册，即帝位之前没有权力发号施令，所以政事应由天后决断。
裴炎本是武照的心腹，也清楚新皇帝李哲的才智和能量，故而这么说。
十二月十六日，二十八岁的太子李哲即皇帝位，正式尊奉天后武照为皇太后。
新皇帝要为先帝服丧二十七天。皇帝守丧，比之庶民百姓，有缩短时日的借口，“以日代月” ，三年，每年以九个月计算，共二十七个月，所以皇帝只需二十七天。
二十七天，皇太后摄政——执政，全面行使皇帝的大权，加封所有在世的亲王、重整宰相班子、把握御林军、分派重要大郡都督，马不停蹄地办了一连串大事，弄得从朝廷到州郡，从中央到地方，基本上都姓“武”了，且滴水不漏。
二十七天的守孝期，快要把个李哲憋死，急死。正月初一，李哲亲政的日子来临，当即改元为“嗣圣” ，要撸起袖子加油干了。
腾云驾雾，不知所以的李哲，在一种恍惚迷离的状态下，连发诏书，立原太子妃小韦为皇后，把韦皇后的老爹韦玄贞提拔为豫州刺史，东都洛阳地方第一官长。
韦玄贞原是普州参军，普州即今四川安岳，极小的山区军分区小参谋，最基层的“连”级武职，一跃而为豫州刺史，本就是“火箭式”提拔，李哲还不知足，想让韦玄贞二级点火，发射到朝廷侍中的要职上。
隋唐的侍中，就是宰相府的一员，时常被直接目为宰相的。
新皇后小韦，应当是个“点火”手，她自从当上太子妃时起，设计自己将来的目标，就是像武照一样，执掌朝廷大权，展示人生威风。
小韦这个女性，生得十分艳丽，“天生丽质” ，又爱读艳冶之书，善于舒放风情，内室之中，卧榻之上，俘虏得个李哲妥妥的。韦女士又极端虚荣，十二分好胜，天生利于征服男性的一幅皮囊之内惟是一颗巨大的野心。
幸运意想不到，皇后荣爵降临，身上整天发热，心里整夜发痒。
和武太后一样，独掌政治大权，翻云覆雨的机会眼看就要来了，抓住，抓住，快抓住，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好个小韦，尽管智慧和野心并不般配，依然不分青红皂白，只希望能立刻达到目的。
在榻上把李哲伺候得晕头胀脸的时候，韦女士勾住李哲的脖子和腰臀，大撒其娇，夸赞李哲的肉身无人匹敌，祈请老爹的官职只要由皇上金口再封，咱家权势茂盛成长，谁敢咋的？
李哲在小韦身上耀武扬威，刚打胜仗，当然也要在朝政方面显示威风给女人看，顺口说道：“朕来擢拔，自然顺当。”
小韦吊在李哲的脖子上，献给自大无比的新皇上一串大吻：“吾之所爱，自是不同。”
韦皇后的父亲韦玄贞再由刺史擢升为侍中。
离谱，实在离谱。倒不是说刺史不能擢升，不能破格做宰相，你的老丈人、韦皇后的老爹他并没有什么功劳。要说有功劳，那就是搞得了女儿小韦，小韦成了皇后。可无论如何，你得让你的老丈人他把刺史位的席子坐暖啊。
不但提拔岳父，其他自己人也得提拔。还有谁是自己人？前东宫奶妈乳母的儿子。得，给个五品官。
可是，初出茅庐的李哲，第一步就走错了。
明显是任人唯亲嘛！大宰相裴炎不禁愕然，继而大怒。
再说，李哲这个孩子，涵养差池，礼貌欠缺，裴炎早就看不惯了：“今上究竟把朝政当成了什么？侍中乃朝廷行政之重要职务，任命岂能如此轻忽！”
裴炎非常不客气地提出反对意见，坚决不肯通过诏书。
李哲没有修养：“老裴他个妈的，眼睛里有朕吗！只要本朕愿意，就算把天下送给韦卿也无不可！不过想让他做个侍中，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听这话。什么意思？李哲真的想把天下交给韦玄贞？
不可能，气话。他这是心里不服，发泄郁闷，撂出的气话罢了。
然而，天子岂有戏言？
裴炎听得新任皇上的答复，心说：“在太子时代就知道他是个蠢猪，没想到现在居然到蠢到超过猪了。让这样的昏君留在天子宝座上，实为朝廷、社稷之害。”
裴炎立即面见武太后，禀报武照：“新皇上欲将天下交给韦豫州。”
武太后一听，心中甚喜。这个混账儿子，正发愁找不到机会把他拿下呢，他自己居然钻进套里了。别怪老娘不客气，这全是你王八蛋自找的：“皇帝这么昏庸，我们怎么办呢？”
太后和大宰相商量的结果是，废了他，让李哲的弟弟李旦继位。
为什么选择李旦？如果让李哲的嫡长子李重润当皇帝，谁是皇太后呢，李重润的妈妈小韦就成了太后。武照的儿媳妇小韦成了太后，武照就是太皇太后，管不着事情了。真要隔两代参政，面子上也不好看。
选择武照的小儿子李旦，武照是皇太后。太后参政，或者摄政，自然比太皇太后要名正言顺一些。
裴炎同意，等于搞定了相府的文臣。武将，有两位，左右御林军司令程务挺和张虔勖，两个人早已归心于武照了。
武照摄政、称制多年，已成习惯，李哲刚被扶上皇帝大位，就想依着自己的心思行事，不长眼啊。
什么叫摄政？什么叫称制？
其他人代行君主权力叫摄政。皇太后、皇后代替天子颁发诏书叫称制。
武照称制多年，幕后捉刀人，就是漂亮的内史女秘书上官婉儿。
16
上官婉儿难忘第一次觐见武照的情景，常常想起。
那是个大雪天，由于和小闺蜜太平公主李令月太熟悉了，故而到了太极宫，见到李令月的母亲，施政顺畅、威望日隆的武天后，并不觉得怎么陌生，反而觉得武天后非常温和。
二月半的大学，非常有诗意。李令月斯时十一岁，上官婉儿大李令月一岁，快十二了，她俩是宫中文化书院的同窗，已经有几年了，想必李令月不断在母亲面前提说上官婉儿这个好友，所以第一次觐见武照，长辈晚辈之间，气氛甚为融洽。
在宫中生活，接受文化教育的儿童、少年，比民间好得太多。人们都说上官家族基因优秀，上官婉儿读书又刻苦用功，已是个能诗善文的优秀女童了。
武天后饮了点酒，微醺状态，走到大窗前，欣赏雪后初晴的景色。
庭前有几株腊梅开得正好。小婉儿乖巧地道：“腊梅忽然大放，来助天后酒兴呢。”
武照听得快慰，说：“宫中腊梅既然绽开，上林苑中他花也会迎雪盛放吧。”借助酒兴，传旨备辇，带着李令月和上官婉儿到上林苑赏花去。
李令月敢于在母亲面前表达自己的意见，说：“腊梅本系冬花，得了雪气滋润，所以盛开。至于别的花卉，开放各有其时，天气甚寒，焉能都开呢？”
武天后道：“腊梅既不畏寒，别的花卉也许同样绽放，未可知也。”
上官婉儿说：“随着天后前往林苑，即便赏玩雪景，亦是莫大情趣。若有花卉应旨，自然愈加惊喜。”
武天后向上官婉儿颔首表示夸奖，命令宫人备辇。率太平公主、上官婉儿并一众太监侍女，同往上林苑群芳圃赏花。
果然如太平小公主李令月所言，各样花木，并不因为长在皇家林苑花圃就一顶揣摩皇后的心意，凌寒盛开，多是一派枯枝，莫讲赏花，想要赏个青叶也是困难的。腊梅当然在开，其余少数品类，如迎春、水仙者，也在孕苞中。
主持群芳圃花木培育的，是洛阳籍大花师宋单父。宋单父赶紧来觐见武照，禀报工作情况。
上官婉儿这才知道，宋单父是多年前李天皇和武天后在洛阳北邙山视察时提拔的牡丹专家。
那年，宋单父在北邙山上育出双头牡丹，洛州副使狄仁杰名其为“二圣”宝花，宋单父有幸被召进皇家园囿，做了育花专家。
当年北邙山上的小宋早已成了上林苑群芳圃的老宋。由于老宋的功绩，长安牡丹栽植技艺连年大进。
宋单父平素难得觐见皇帝和皇后，听说武天后率公主李令月、内史上官婉儿并一众宫人寒雪之后前来圃中赏花，赶紧跑过来了。
武照问宋单父，牡丹能否冬季开花，宋单父回说群芳圃已有火炭加温等可靠成果，可令牡丹十天半月迎风凌寒盛开。
宋单父的所谓科研成果到底可靠与否，上官婉儿和李令月两个小姑娘都有点吃不准，可是那天武照的就应该是确实喝多了，喜不自胜地发布旨意，要求牡丹十日后开放。
说武照发昏了吧，她还没有忘记强调保密纪律：禁苑火炭催花之事，严加保密。但有泄漏，格杀不贷。
算计着日期，在牡丹“遵旨盛开”之前三日，武照挥笔草诗一首：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归。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催。
武天后通知京师文武百官：天后赏雪，偶尔喜悦，曾降敕旨，令上苑牡丹开放，以供玩赏。牡丹已遵旨，于明日黎明开放，即着众臣，可至上林苑，随天后一道观赏，共乐。
京师官吏，兴冲冲地奔走相告，届时跟随天后观赏严寒季节奉旨盛开的牡丹花。
谁知道在最后时刻，宋单父还是失败了。据说凌晨时突起大风，火燃帷帐，风助火势，竟把预备盛开的牡丹烧了。
是真的失火了，还是烤坏了用时候来掩饰，谁也说不清楚。武天后气得火冒三丈，撤销赏花懿旨，贬逐牡丹专家宋单父归回北邙山，要他将那些烧坏的牡丹，打捆背走，不使留在京师，惹人讨厌。
老宋背着“焦骨牡丹”回到他的老家洛阳北邙山，皇家园囿总工程师的饭碗从此敲掉，令人唏嘘。
上林苑赏牡丹未遵旨开放，但文臣武将对武照的恭敬从命，让上官婉儿小姑娘印象深刻。
优秀的家族基因，宫中生活，良好的教育，自身刻苦用功，使得上官婉儿十二岁已能诗善文，名扬掖庭，人们赞誉她“胸罗锦绣，口吐珠玑，天生奇才，自古无二” ，有幸得到了武太后的宠爱。
在宫中习艺馆，上官婉儿是博士女官们的得意门生，是长久以来让她们惊喜的惟一学生，经书，史籍，甚至书法、算学、吟诗、作画、弈棋、弹琴，以及宫廷礼节，无所不优秀，尤其做诗，更有非凡的才能。
“爱才若渴”的武天后听说了，把上官婉儿召到身边，悉心指导，充任见习秘书。离开掖庭那年，上官婉儿十四岁。
当年十四岁，如今二十了。六载春秋，带给一个姑娘的改变，不仅只是外型和体态，对于婉儿来说，更多的是精神。
当初，上官婉儿突然被撤销后宫婢女身份，提拔为武照身边的秘书，确实使她产生了强烈的紧张感，但同时，母亲讲说过的“家史”还为她掺加了顽强倔硬的性格气息。
武照也从小姑娘那不经意偶尔流露出的异样眼光中，发觉到她内心深处隐藏着的不安。
武后岂能不会对付一个小姑娘，何况她非常喜爱上官婉儿的聪明伶俐，不久，小姑娘就消除了迷惘无助的情绪，露出明朗的笑颜，迎接属于自己那个年龄的阳光了。
不得不说，武照是善于识人的，而且武照对开发上官婉儿这个女孩的内在才智大感兴趣。
武照的政务繁忙程度和处理事务的敏捷能力，武照虽说年长却仍然有如年轻女性一般充满活泼生气，让上官婉儿吃惊不已。
武照具有人所难比的内在威严，又具备光彩照人的仪容，还含有女性独具的轻柔细腻的感情，且在微笑时显示出使人恍惚的独特魅力。
上官婉儿正处于女性成长的敏感期，易于触动，易于改变，久而久之，不知不觉已经为武照所倾服。
假若武照是一座庞大的神像，那么少女上官婉儿就是神像前的小巫女，对面前的神像产生着由衷的敬仰和无限的憧憬。
上官婉儿这个少女，敏锐地感觉到武照对自己的不同凡响的期待。
产生了这个感觉之后，上官婉儿便像一块吸水的海绵一样，从武照的言谈中，处事中，执政作风中，贪婪地汲取各种知识，及超越众生的价值观念。
每天直接接触朝廷政务，看到各种奏疏，帮助武照批阅，在武照的指导下，起草诏书，这类无上的特权，使上官婉儿自足，自豪。
遥想当年，一介小才人、小昭仪武照，为先皇上李世民侍寝的机会不多，却能自己争取殿中侍应服务，甚至不知劳累地替人加班，在皇帝宝座的屏风内外，在时时刻刻都有叵测危险的日日夜夜，聆听李世民处理朝廷政事、边防军务，比较之下，上官婉儿的待遇太好了，说是“霄壤之别” ，也不算过。
上官婉儿没有当年的武才人偷着学习的“险恶”环境，她反而是在武照主动而温暖的指导下学习一切。
还有重要的区别。当年的武才人，武昭仪，心里存着熊熊燃烧的“事业”之火，学习日标明确，学习动力充足；如今的上官婉儿，没有当年小武的那些抱负，至少还没有产生吧。
一个是暗暗地学习帝王之术，一个在全面地修炼为臣之道。
上官婉儿受诏解脱婢女身份，离开掖庭，成为皇后的近侍不久，她的母亲郑女士也蒙受恩惠，离开掖庭，到别院居住。这座别院。离常御宫殿不远，方便上官婉儿就近上班。
上官婉儿在武照的常御殿内还有个专用的房间。
唐朝的官吏，每五天有个“休沐日” ，放假，这一天，婉儿有机会回到别院，陪伴母亲。
郑女士三十七八岁，由于前些年是在掖庭宫做粗活的，非常劳累，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郑女士看重自家美丽又能干的女儿，好不容易盼到休沐日，想多照顾女儿，整天在女儿周围盘绕。
这种溺爱，常常使得已经长大的婉儿感到困扰，不知如何是好。
郑女士发现，随着岁月递进，女儿和她这个心中孤苦的单身母亲，话儿越来越少，情感越来越陌生了。
上官婉儿早年是跟着母亲学习的，如今超过母亲，有时候让做母亲的感到害怕和焦虑——母女二人，像在两个世界了。
婉儿的心，看来是完全被那个姓武的妖女迷惑了。原有的家族仇恨，现有的女性的嫉妒，使郑女士寝食不安。
武姓妖女，抢走了公公、丈夫的性命，抢走了上官家的房屋、财产，现在又要贪婪地抢走惟一的女儿的心。
是可忍，孰不可忍？郑女士说：“孩子，太后对你这样好，本是可喜的。可是，你没有忘记祖父和父亲的遗恨吧？”
婉儿的表情严肃起来，郑女士从来不曾见过的严肃，说：“太后肩负朝廷命运，若是以为她和我们一样，那就错了。太后的心事，不是浅俗之人轻易猜得出来的。而且，俗话说‘隔墙有耳’，母亲说话，怎么这样不小心？不像是经历许多痛苦的人说的话，万一惹出事来，女儿也会受连累的。”
郑女士听完，低下头去，无言以对。
上官婉儿侍候在武照之侧，亲眼看见李弘、李贤被立为太子，然后又被废黜，又由于是天后的政务秘书，经常要代书天后给太子的信件，使婉儿对“帝王之道”的严厉性有了极其强烈的体会。
朝野之间，关于武照摄政，有很多流言，上官婉儿感到生气。可是看到天后武照，应该比她更加愤怒，反而却如石像一般沉默，一句话也不说，保持着惯有的冷静淡漠，只在专心朝政事务。
朝野间一些并无根据的流言，当然也使武照产生苦恼，上官婉儿只能以惊叹的眼神来看武照克服苦恼的非凡耐力。
在这之前，从未谋面的祖父，父亲，在上官婉儿心目中形象朦胧，经过朝政大事的磨炼，她基本上能够辞别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祖父、父亲的亡灵了，她也能够以冷静和中立的态度，笔录武照的口述旨意了。
如今上官婉儿已是个二十岁的美丽女性。乌溜溜的秀发，梳成流行的几乎高达一尺的发髻，发髻上装扮着步摇、金钗，柔美的耳垂下，颤动着碧玉耳环，举手投足，清爽怡人。
上官婉儿喜欢穿着利落的上衣和丝绸的裙子，色彩雅致，衬托出身段的姣好、美俏。
虽说是纤腰楚楚，丰胸宽臀，上官婉儿却并不纤弱，冷静智慧的书香气质，尤给她的飘逸动人增光添彩。
当然，武天后非常信任上官婉儿，已把她当做自己的心腹了。
嗣圣元年，公元684年，二月五日，武照突然召上官婉儿共进晚餐，晚餐之后，授意她起草敕令。
武照说，李哲继承大位以来，言行处事多有不当，任人唯亲非常过分，朝廷上下深感失望，非但不思悔改，近日反变本加厉，拟废黜为庐陵王，暂时拘于别院听命。
上官婉儿不无讶然，但她对李哲也没什么好感，李哲不像李贤，李贤毕竟曾让她动心和钟情，尽管李贤入主东宫后期变得有点不可理喻，被流放到了巴州。
天后果断废黜李哲，那么，前太子李贤是否又有希望回归朝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