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牯岭秘记》第七章 敌对发难

第七章 敌对发难

 

 

 

我强烈要求,立即释放无辜的人,让他们回归正常的生活!我强烈要求,将打砸放火威胁杀人的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

 

 

 

 

 

 

025

 

牯岭长冲别墅花园,整个工程中最容易的部分,是确定上山下山的路线,但要把路修好,却非常艰难。

租界港口的公事房,在接待和回复未来入山居住的客户的询问信件。

庐山脚下的公事房刚刚建成,就来了一拨一拨修路的工程承包商。他们都觉得自己对上山的道路最了解,各自都拿出了工程的计划和预算。

李德立指示戴浩臣和万启勋,雇人测量和标记,把上山的路画出了工程段落。一英里为一个施工单位长度。其中,好汉坡,从A点到B点之间,大约两英里,分作六个施工单位长度,平均每一英里三个。

从石门涧开始的上山道路,第一个和第二个工程段,预留给了天主教会——教会统计出了一批贫困的信徒,组织他们参与工程,获得报酬。

戴浩臣和万启勋收集了工程队的计划书和预算案,汇总起来,交给李德立。李德立全部都看了之后,认为他们的计划似乎是在比赛阔气,不但耗资巨大,而且还会对沿路的自然环境造成极大的破坏,根本不可行。

李德立说:“修路需要取石,开采石块,没错,是的。但不能任何路段都在两边就近开采,随意开采,那将来要把环境破坏成什么样子了?”

赵绅和李绅早就打定主意要承接工程,他们组织了修路工程队,也有计划书和预算案,跟李德立的沟通较多,积极地聆听李德立的意见,预备作出修改。

可是忽然间又冒出来很多强烈要求修路的人,他们分属于山麓、山下和附近的村庄。较远村庄的人也来了,基本上以姓氏家族为“人群” ,都宣称自己有权承担修路任务,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来修路。

这日,天气晴好,早春的风也不那么凉了。李德立在山脚下的公事房,确定施工事宜。

这里的公事房建得很大,屋坡很高,尖尖的顶,大大的窗。房内后部三分之一地势本来有点高,工匠们用大石块找平,以之为基础,打造了一条长长的几案,放置物品用,看起来不错。

公事桌、木椅、坐凳,都是按照李德立画的草图制作的,颇有西欧风味。

公事房外,一侧的缓坡上,木匠们在忙着制做木屋的散件。阿奇博尔德定制的木屋已经差不多完成了,立柱、大梁、门窗、壁板,各分其类,叠放在一边。其他人定制的木屋,在分割木料,继续加工。

这些木制的散件,将来要运上牯岭,组装成房屋。

太阳升起来,阳光下越来越温暖。李德立吩咐工匠把公事案和坐凳搬到外面来,和戴浩臣、万启勋,还有石门涧的地保,在案前选择修路工程队。

来得早的,是较近的民众,来得晚的,是较远村子的人。更多的人继续朝这里聚集,像赶场,像投身巨大的庙会。

有一路人群,壮丁比较多,携带着工具。他们的工具,就是日常所用的农具,耙钩子、竹畚箕、背篼、冲担、铁锨、锄头,有的人可能家中太穷,手中提着个鱼笼——莫非想用它盛土,搬运?

李德立观察他们的领头人,瘦的一个,中等身材,另一个矮的,只见肩膀上的辫子比较粗,他们站在人群前面,伸臂拦住两边,显出一种朴素的礼貌,因此叫过他们来,打算给他们一个工程段。

李德立简单询问他们的情况。一共有多少人,管事的有几个人,都是谁,名字叫什么。李德立告诉他们,从“桩三”到“桩四” ,即三号桩到四号桩之间,道路是扩宽的,无论需要开辟哪一侧,都必须听从管理人员指挥,若在施工中出现人员受伤情况,你们管事的负责。

他们都表示同意。戴浩臣让他们出来三个管事人签工程合同。

这时候,忽然从远处冲过来一群人,有的扛着铁耙,有的拉着铁锹,推搡预备接受工程的人,从吓唬到厮打,不准他们来修路。

万启勋跟着几个工人冲上去,挡住后来的一群人,说还有工程路段,可以分给他们。谁知他们现在不是要做工程的,扬言道路工程的标桩有一些在他们的土地上,洋人必须买下他们的土地才可以修路,否则不允许动工!胆敢动工修路,修到哪里他们破坏到哪里。

阻挡工程实施而逼迫李德立付出“买路钱”的人越来越多。

僵持到了半上午,人群非但没有退却,人数还在增加。

李德立把万启勋唤到公事房中,让他想办法疏通关节,先跟赵绅、李绅沟通一下,到了他们出面“摆平”的时候了,必要时请其族兄万和庚举人出面,化解阻力。

这日赵绅和李绅在濂溪的一家饭店设晚宴,召来了一些人,有石门涧和附近几个村庄的地保,还有白天闹事的几个壮丁。戴浩臣和万启勋也受邀出席了。

李绅举起酒钵,说闹事的汉子:“请!你们知道今天这是什么酒吧?”

没有话语回应,但都明白。李绅说:“来,先尝尝濂溪的封缸酒。”

“嗯。好酒。”赵绅说。“今日赏光的,几位地保,本身也是绅士,几位在村上能当事的人,也都是受人看得起的。坐在一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洋人看上了庐山,那是浔阳道台府给开办的契约,九江有比道台府还高的衙门吗?没有。你们‘过劲’ ,不是‘造孽’ ,也是‘憨巴’ 。”

李绅说:“李牧师,那是通着总理衙门的。开发荒山,是好事情,背后有各级官府。若不是嫌弃九峰寺那块地太小,就到那边修造别墅了,还能挨到我们这边?”

赵绅问:“山上是谁开的荒?是你们几个开的吗?”

几个承头闹事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证实都不是真正在山道旁边开荒的人,要求李德立要修路必须先把地买下是在代人说话,或者仅是个借口而已。

赵绅说:“想想吧,往后,洋人们都来了,他们可是财神哪,有多少钱挣不到?打个轿子,做轿东,至不济也能开个炭窑吧?现在‘摆场子’ ,要赔地,即便赔,能赔几个子儿?”

李绅说:“好汉坡的石板路,工程更大,挣钱更多。我们正在招募壮丁,回头统计一下你们村子能开石头的,能抬石头的,能砌石头的,有多少,都到咱们的队伍里来干,这不就好了吗!”

赵绅和李绅说,今日欢宴,是李牧师、李会长给的面子,不多啰嗦,话就说到这儿,都晓得了,喝酒,喝好!

问题果然在濂溪饭店得到了解决。

第二天,在石门涧村的祠堂前面,绅士们组织好了庞大的修路队伍,敲锣打鼓,挥舞着彩色的旗子,扛着各式各样的农具,浩浩荡荡地开上山路,热火朝天地在第三桩以上的路段施工了。

以石门涧为首的施工队伍带了头,其他施工队伍依次领到了工程段,往上去了。

教会组织的穷苦信众的施工队,也在他们的路段开工了。

好汉坡的石板路也一段一段地开始锻、凿、铺、砌了。李德立特别要求,不准随意采石,不准随意倾倒石渣,加意保护两侧的山形和植被,民工必须绝对听从技术人员的指导。

操着各种口音的人蜂拥而来,在山上形成弯弯曲曲的长蛇阵,尤其是石匠,来自长江上下游两岸,远到湖北地方,融入当地的修路队伍,唱着号子,打工挣钱。

需求量最大的,也是石工。开采、打锻、搬运、砌筑,需要大量苦力。

开山采石的,他们叫“糙工” 。开采下来,需要打锻成形,需要“打工” 。长长的好汉坡,除了开挖称台阶,有很多是砌筑的,需要“砌工”来安砌。搬运石块,是“抬工”的事情。

沉重的搬运活计,需要众人合力。他们唱着简单的反复的号子,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铿锵有力,时而凄婉如诉。

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粗略估算,修路“大军”已达近两千人。

阿奇博尔德派遣汉口代表沃尔特·密尔伍德到九江来,监督代理土地销售业务木屋在牯岭的组装。

天气不好,山上还覆盖着白雪,密尔伍德就指挥着庐山“棒棒工”把木屋散件一片一片地抬上山,组装,在苏格兰圣经会预订的地块上矗立起来。

这幢临时木房子,成了牯岭首期工程,密尔伍德成了牯岭的第一个“住户” 。

沃尔特·密尔伍德先生住在这栋房子里,办理汉口购地人、建房人的公事。密尔伍德办事利落,紧锣密鼓,监督平整土地和房屋前期建设。

为了配合牯岭房产建设,李德立很快命牯岭开发公司暨九江房屋建造协会投资,在长冲修建一座砖窑,生产牯岭房屋建设所需的砖瓦。

公元1895年,二月二十四日夜间,李德立给约翰·阿奇博尔德先生写信,报告工程的进展。

“项目在向前推进,但是很缓慢。山上的土地也开始平整了,但我不能说进展很快。

“昨天劳工们上山去,我看见他们是怎样走在之字形的道路上的。

“这里的人都是一帮坏蛋。昨天,有大约五十个不知哪里的人沿着新修的道路上山,要到牯岭去。我告诉他们,不是修路的不要到这里来,因为很多路段正在施工,是不安全的,是不能走的,而且外国人正在朝山上运送东西,他们不能到牯岭去。

“我担心由于他们的不检点行为,为牯岭带来麻烦,之后又不得不由我来支出某个地块的赔偿金。

“尽管我阻拦了他们,他们还是在山上搭起了茅草屋,准备住在那里,直到有活干。

“昨天,另外一伙人在乡绅们的施工队找到了工作,石门涧的人十分恼怒。我把那些人带到山上的工地返回来的时候,石门涧的很多人拦住我,围住我,警告我,除非把施工业务交给他们,否则不许我过去。

“在紧张的时候,他们中有人举着锄头,威胁要打死我。

“我当时设法劝说他们当中比较有教养的人和看起来是长辈的人,告诉他们好汉坡以上的路段施工还没有安排好,包括牯岭上的许多道路,等规划好了都得修,工程量很大,任何人都可以参与,他们这才放我安全过去了。”

二月二十六日,李德立和沃尔特·密尔伍德在濂溪饭店共进晚餐。庆贺第一段大约一点二五英里长的登山小路扩建完成。

“如果下周天气还能保持这样的晴好,就能完成我们上山走过的第一个山口到长冲的道路。”李德立说,“我希望在岩石较多的区段,多安排苦力工作。这段道路,明天就有望通到湖边了。

“按照这样的进度,道路三个星期后就可以修通了。”密尔伍德说。

“到那时我会感到欣慰。没有人知道,我与那些人在整个事件中曾经有过的心烦、焦急和斗争。”

修路队伍极其庞大,数量很少的施工技术员,根本无法做到全面监督和细致管理。两个星期后,各种各样的矛盾爆发出来,各种各样的冲突愈演愈烈。

有的地方,修好的道路又被另外一批人挖断了,有的人晚上放火焚烧别人建造在山窝的临时工棚。

工棚皆是茅草坡顶,春天的茅草非常干燥,见火就燃,火烧连营,好几座同时被毁也是有的。查找原由,竟然仅仅是为了取笑别人。

还有一件严重的事情是,施工矛盾导致民工们发怒,他们把李德立派遣的几个监督施工的印刷所工人捆绑起来,栓在窝棚的柱子上一个晚上。

竟然连施工员的安全都没有保障?

李德立希望得到官府的协助,但是县衙、府衙都认为他们没有相应的职责。而且,李德立要求德化县衙对以前关押九峰寺绊藤坡荒地当事人、见证人进行赔偿的事情尚未完结,知县和知府还都在窝着气呢。

在修路的混乱中,山上的勘测事务完成了。

英国环境工程师约翰·甘迪和德国环境工程师博德·勒尔,完成了牯岭和长冲的“大规划” 。所谓大规划,是对整个花园山镇的片区划分。

甘迪和勒尔勘察、测量之后,将李德立的全部领地划分成了二百七十九块,编成了号码。每号地皮大约为两千五百平方米,合约一点六英亩,约近四华亩大小。

李德立开始兑现自己“不是为了赚钱”的诺言。他将土地的价格定得很低,美丽纯净的庐山避暑胜地,每号土地的售价为中国币三百银元,大约折合二百美元。每号地皮的定金,仅为三十美元。

当时欧美产业工人的月薪大约是七百到一千美元,全年可支配收入为九千到一万三千美元。对于在华的外国人而言,三十美元太简单了。

随后的星期三,李德立在租界举办晚宴,讨论牯岭花园小镇的建设事宜。出席人是英国设计师甘迪、德国设计师勒尔,港口公事房负责人斯帕汉姆和班奈特,举人官僚万和庚、山口公事房负责人万启勋和戴浩臣,《新闻报》记者多丽丝,还有李德立的秘书。

环境设计师,约翰·甘迪和博德·勒尔,向大家介绍未来牯岭花园山镇“拟居”片区的详细划分、建设要领及限制事项。

甘迪说:“我们进行了认真和详细的工作,把整个山上领地适宜开发居住的区域都勘察了一遍,划成了三个片区。A区、B区、C区。实际上,三个区域是自然存在的,它们就在那里。”

勒尔说:“我们用指北针确定了方位,标示在图上。牯岭,是A区,长冲溪两岸,是B区和C区。我们认为,环境基础很好,很好。”

甘迪说:“在这三个美丽的区域,我们划出了一份一份的土地。这些份额,全都编好了号码,立好了木桩。每一份都是长方形,或者说,首选的形状是长方的,除非自然条件制约,才是别的形状。长方形之外的形状很少。每一份土地为四千平方米,其中树木和植被都很好。由于地形限制,有少数地块的面积,超出平均大小,或小于四千平方米。”

勒尔说:“我和甘迪先生认为,一旦进入建设程序,‘环境适合’是头等大事。因此,必须对未来的建筑进行限制。我们的研究结果是,无论谁购买了哪一快土地,他的总的建筑区域,不准超过地块面积的百分之十五。”

李德立说:“非常感谢两位专家的勘察和规定。百分之十五,就是说,建筑区域不准超过六百平方米。”

甘迪和勒尔说:“对,是的。这样可以保障牯岭和长冲的自然风貌基本上不受影响,保障整个花园山镇名副其实。”

李德立说秘书:“把这个要点记住。”

然后对斯帕汉姆和班奈特道:“你们的工作进展也不错,但今天这个餐会不讨论你们的业务。继续做好回信。山上的情况不断有新的进展,掌握好,跟客户沟通好。”

宴会后的日子,修路又成了工作重点中的重点。

教会工程队是秩序最好的,贫穷的信众默默无闻地在山路上劳作。石门涧情况次之,其他工程队就混乱了,人员不服管理,争执终日不断。

原来考虑的是好汉坡工程难度最大,半个月的工程实践告诉人们,从第一座山岭开始的坡道修筑就遇到了很多困难。几乎全是岩石,有的地方只要开挖,就发现土层非常之薄,其下是坚硬无缝的岩石。

李德立召集赵绅、李绅,还有胡昌傲商议。

胡昌傲手下石匠多,界碑锻打完毕后转入山道开凿施工。

商议的结果是,很多地段需要采用爆破的方法,否则工期将会非常漫长,或者,规划的路线无法修建,可能需要绕远很多,而绕到其他地方也不见得没有岩石,也不见得好修。

查访有爆破炸石技术的人,没有。

提高酬金!公布了比一般劳工翻番的薪资待遇,希望重赏之下出勇夫。

几天后,有一位来自湖北的苦力对胡昌傲说,他愿意尝试承担爆破业务。他从事过爆破业务吗?没有。他毫无经验,不过他愿意组织跟他一起来的老乡冒险尝试。

爆破,用人力少,获得工程绩效巨大,爆破手薪酬也超高,让本地人眼红。本地人不许湖北人参与爆破工程。

乡绅们找到了一个人,据说他有亲戚在安庆军械所干过技工,制造过劈山炮、开花炮,跟着军械所进入金陵制造局,又干了多年才离开那里。

安庆军械所是湘军头领曾国藩筹设的,规模不大,有上百名工人,手工仿制西洋兵器,为湘军提供装备。他们甚至还曾想打造舰船,试制成了一艘小火轮,可以看作后来蒸汽轮船“黄鹄号”的雏儿。

英中通商战争,在和西方人的较量中,中国人见识了西方人的坚船利炮,朝野响起“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呼声,迟钝、保守的大清朝廷不为所动,直到“亚罗号战争”爆发,骁勇善战的蒙古铁骑在英法联军的火器面前,竟然像荒草落叶似的被一扫而光,清朝咸丰皇帝爱新觉罗·奕詝仓惶出逃承德,终于不敢迷糊了。

英法联军撤出北京后,恭亲王爱新觉罗·奕䜣向皇帝建议购买和制造洋枪洋炮,雇用法国人传授制造技术。奕詝谕准,“著曾国藩酌量办理” 。

曾国藩知道西洋火器的巨大威力,曾仿制以装备他的湘军,在和邪教军队“太平军”厮杀中增强战力。但他不愿从“华洋杂处”的上海聘请洋人工程师,他不信任洋人,以两江总督的名义下令访求机巧匠人,整出了一个武器装备的手工“作坊”。

曾国藩在日记中兴奋地写道:“窍喜洋人之智巧,我中国人亦能为之,彼不能傲我以其所不知矣。”

写出《盛世危言》的郑观应赞曰:“中国自设立制造局,风气一开,凡一切枪炮、轮船、军火均能自造。”

真正推崇西方武备的,是担纲江苏战场清剿邪教太平军的淮军总领李鸿章。

李鸿章不仅会办外交,也极为推崇西方武器,聘用美国人华尔招募洋人冒险家做雇佣军“洋枪队” ,全新战法,恐怖火力,让人叹为观止。李鸿章惊喜地总结战果:“洋兵数千,枪炮并发,所当辄糜,其落地开花炸弹真神技也!”

李鸿章一开军工新风气,在上海创办“江南制造局” ,制造技术和机械设备依靠英、法、美等西方国家,与人员、技术都非常落后的曾国藩金陵机器制造局堪为天壤之别。

安庆军械所和金陵机器制造局确实生产过各种劈山炮和开花炮弹。在安庆军械所和金陵制造局工作过的人,熟悉火药和爆炸,是一定的。李德立赶紧让乡绅去请来此人。

来了方才知道,在安庆军械所和金陵制造局工作过的是此人的老爹,已经过世了。不过此人听过老爹的讲解,也敢于承担首席炮工的职务。

那就赶紧组织爆破队吧。

胡昌傲、钱绅、孙绅牵头,两三天,召集到不少石匠,动手在需要爆破的岩石上打孔。另外派人采买长铁钎、大锤、炸药、雷管和导火线。

 

 

 

026

 

开山修路,是工程完工后验收合格才结算工钱的,而采购爆破物品,当时就得带着现银。李德立的投资开销突然增加。不得已,连木材账户的钱也动用了。

爆破法成功了。开始两天放了几炮,均较小。其中第三炮长久不响,不能判断是不是哑炮,也不能随便上去排除,只有等待。

连结炸药包的导火索,人工制作,粗细不匀,包装运输过程中打折、漏药,加之索子火药质量原因,有的段落被土石埋压之后,处于慢燃状态。幸好人们耐心,最后还是爆了。

在道路修建中,难以开掘的岩石部分,被劳工们留在那里,交给爆破队。

爆破师傅们要求增加酬劳费用,说属于危险工种,是拿命在博呢。于是,李德立同意给他们增加。开凿爆破孔的石匠,看到爆破手提高待遇了,也要求加薪。

对于石匠们的要求,李德立派胡昌傲去处理。最后的解决办法是按照完成孔洞时测量的深度结算工酬,每一尺深,算一个单位,定一个工价。第二单位比第一单位更深,增加工酬两成,第三单位在第二单位的基础上再增加两成。

需要李德立付出的工钱快速增多,但是没有办法,开工了才领教庐山的石头硬啊。

花钱如流水,还不是严重的问题。第四天,民众受人策动,爆发了抗议。

很多人把石门涧山口的公事房包围了,他们“要求洋人停止施工” ,理由是祖宗的坟墓被震动了,祖宗们都被惊扰了,给他们托梦了。

山道上人声鼎沸,镢头、铁锹乱舞,就已经够闹腾的了,现在又炸起炮来,轰隆轰隆,整座庐山都在震动。他们说,故去的人不能安息,是活人的不可饶恕的罪过。

李德立向人们解释,修路并没有胡乱开掘,是对原有的道路的扩宽和改善,“往后你们自己上山也会更方便呀。上山开荒、打草、砍柴、烧炭,雨雪天也安全,不会摔倒,这难道是坏事吗?”

你们说炮声惊动了祖宗的坟墓,实话讲,出于劳工们生命安全的考虑,我在严格控制每一次爆破的装药量。控制装药量,也就是在控制岩石爆破的程度和飞石的距离,从而也控制了震动和响声。

我想告诉你们,修路的爆破是非常小型的爆破。而我在山上建设牯岭小镇,将会为你们带来很多很多可以做的事情,可以挣到的钱。

我以上帝的仆人的名义担保,我尊重你们的祖先,我和你们一样,愿意故世的长辈安息。

你们今日辛辛苦苦来向我指出问题,我会听从你们的建议,要求牯岭公司在今后的道路施工中,不要出现比以往更大的炮声,尽量减少爆破,能用工具的地方,尽量不用炸药。

李德立的解释和劝慰起了作用,朴实的乡民们要求李德立“说到做到” ,不再聚集,散去了。

但是,不可知的地方,酝酿着的反对的力量并未停歇,休整之后卷土重来。

山下和山上,不断地出现匿名的布告。

布告说,路如果修好了,会有大量的砍柴人蜂拥到庐山来,砍光山上的柴,烧炭运走,山脚下的人家就没有柴烧,做不了饭。

乡民们对烧柴的需求和粮米一样,有人言之凿凿,说庐山将被砍秃,他们坚决不愿意,很快就到山口公事房闹事。

费口费舌地解释、安抚。告诉他们,这么一条路修好了,通到了牯岭,即便有千万的砍柴人,他们还不是只能走到牯岭吗?他们砍掉了牯岭的树,我们住在牯岭避暑的人能愿意吗?

又有布告说,修路惊动山神,山神会施加灾难给山下的民人,老年和孩子会病死,中年会常年头疼、肚子疼,无法医好。人们不能下田耕作,不能上山开荒打柴,田地荒芜,人烟断灭。

看到布告,很快就又有很多人到公事房抗议。砍光山柴的谎话好对付,惊动山神的谣言难以攻破。因为李德立没有关于中国山神的学问,戴浩臣也没有。万启勋或许有,但一位塾师,他的解释、安抚,根本不起作用。

李德立用天主教的理论跟乡民们说事。

他说,你们中有去教堂做过礼拜的,没有听过布道的,也或许间接晓得,基督徒是上帝的子民,是天主的仆人,尊奉的是上帝的教诲。上帝的教诲,跟中国名贤大哲教导的“积德行善”是一样的意思。

乡民们半信半疑,将信将疑,李德立又发放了一些铜钱,连哄带劝,散去了。

未过几日,匿名布告又趁月黑人歇,贴在路边壁上多处,说洋人根本不是要避暑居住,是为了在山顶上修建碉堡工事。一旦路通了,碉堡工事修建成了,大量的士兵就会来到,他们会不断地骚扰地方,抢劫村庄,祸害女子,没完没了。

不明真相的民众又被煽动起来,有人跑到刚修好的路上,把它挖坏,然后围攻李德立的公事房,其中有领头鼓噪的,在人群后面使力推搡的,赵绅和李绅出面安抚,乱象也难以平息。

李德立退到一边,交代秘书去把带头的十几个山民“请进”公事房谈判。最后以每给参与谈判的人得到二十个铜板的安抚费完事。

闹事的主力从公事房走出来,向众人宣讲道:都听着,没有碉堡的事,也不会有士兵来。都散了,散了,散了吧!

庐山脚下的民众在李德立这里领到铜板,回过身去。但是,这里那里出现的布告,不但未绝迹,也没有减少。

数日后,天降小雨,路工歇息。浔阳道台二府派人询问李德立,欲到访其九江印刷局,时间定在明日上午,如何?

李德立说:“当然很好了,欢迎朋友来。”

翌日上午,二府盛富怀早早就过来了。李德立迎候在门首,帮着撩开轿帘,招呼盛二府从轿辕中走出来:“近日修路忙碌,礼貌不到,请盛先生见谅。”

盛富怀说:“嗯。知道情况。忙得不错。”

两人一起进入院落,进入会客室。

“咖啡已经磨好了。”李德立说,让秘书把咖啡煮上。“正想向您汇报情况。今日天雨,可以坐下来,从容地汇报了。”

盛富怀说:“雨季快来了,你得把握好工程进度。”

“就是打算在雨季来临之前修好上山的路,至少要把主要路段,难修的路段,修出来。原先认为中间的陡坡,好汉坡,是最难修的,因为要全部铺砌石头台阶,认为下面的一段和上面的一段会好修。干起来才发现,下面一段,不只是弯道多,一开挖,全是石底,很多地方,得爆破。”

“不说高度,坡度,便是总的长度,也不很少,得有十几里。”

“想让坡度缓一些,均匀一些,绕弯就多,十几里不止。”

盛富怀笑道:“中国的路程,论里数,在百姓口中,弹性很大,有时候翻番,有时候减半。”

“是的。”李德立说,“先是很奇怪,后来我发现,他们是按照劳累程度来衡量远近的。”

秘书煮好了咖啡,李德立说:“你忙去吧,我来沏。”

“很香。”盛富怀说,“比中国的茶叶香味浓。”

“中国的茶叶香味,比西方的咖啡香味,淡;然而中国茶叶在于人情味,浓;西方的咖啡用于人际交往,人情却比较单纯。”

“有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品尝咖啡。一阵时光过后,李德立说:“有人向各级官府都呈交了状子,又来纠缠庐山土地的事情。道台府想必也收到他们的状子了吧?”

“是。收到了,不止一次,不止一份。德化衙、九江衙,也同样。”

“估计,江西布政司,总理衙门,他们也敢寄发。”

“这个没有反馈。如果有人寄发状子,上司的处置会反馈回来,反馈到浔阳府。截至目前,还没有。”

李德立说:“牯岭土地,契约合法,程序合理,官府做主,税赋完毕,没有触及其他任何人的权益。修建上山道路,其中有一半应当属于公益,官府应当投资和参与。九江地方官府没有投资,没有参与,也没有付出任何管理,是我李德立在克服困难,投资修建,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理由来指责呀。”

盛富怀说:“他们的理由各种各样。主要是说破坏了风水。”

“风水,真是个奇妙的借口。中国有许多相宅高手,堪舆大师,众人还特信服,盲目供养他们。”李德立说,“风水到底是怎么回事?风,就是通风,水,就是排水。无论是阴宅还是阳宅,通风和排水都是重要的事情。通风好了,排水好了,室内环境卫生,住起来健康、舒服,心情愉快。心情愉快,做事顺当,婚姻很好,子女也很好。通风不良,排水不畅,憋闷潮湿,病患不断,人不愉快,事就不顺。”

“风水的说法,归根结底,是人对不知道的将要到来的事情担忧,希望自己能够把握的一种想法,一种欲望。看作人与环境的关系是正确的。”盛富怀说。

“受怪力乱神之类邪灵的干扰,占卜、观兆、行法、过阴,都是上帝所憎恶的,都是人应当避除的。”李德立说。

“或许,他们认为开发庐山,没有他们参与,他们不能答应。也不排除有人希望得到一些安抚费用。官府无法回复他们。没有回复,他们才一次又一次地呈交状子。”盛富怀说。

李德立气愤地说:“对于官府,他们是一次又一次地呈交状子,对于民众,他们是一次又一次地教唆、煽动,贴传单,组织到我的公事房闹事。惊扰山上坟墓中祖宗的魂灵了;路修好之后会有大量的人涌来砍柴烧炭,当地会没有柴烧了;不是在山上修建避暑房屋而是军事设施,修好后无数士兵来到,骚扰地方,抢劫村庄、奸污妇女了……我起初还以为是民众自发地到我的公事房抗议,第二次、第三次之后,就感觉到背后有人主使……”

“你是否考虑长远一点,未来有必要的话,牯岭开发公司可以适当接纳他们入股,或者分给他们一些事务?”

“不。我不考虑这个。对待这样的人,我不会考虑这个。”

盛富怀道:“李牧师还是要考虑适时撤除九峰寺荒地的契约啊。这个事情,道台府是要向上汇报的。”原来,催促这个事情才好像是二府主动前来拜访李德立的本意。

李德立说:“我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德化县衙,把民事案子当成刑事案子办,抓捕了那么多不该抓捕的人,关押他们那么久。我提出赔偿还是个谦让的要求,按照公平的原则,应该追究前后两任知县的责任。”

“不像你们西方国家,民事和刑事分得清。此地历来就是一锅煮,一人断案,它是不分的。”盛富怀说。

李德立又煮了一次咖啡,沏进盛二府的杯子,也沏进自己的杯子,“请!”

两人品饮咖啡,转换了话题:大清战败,日本要求赔款了。

李德立说:“中日停战,西方人功不可没。该不会挨打的时候需要朋友相助,不再挨打了又不当朋友,又来排外吧?”

盛富怀道:“友好是大趋势。但挑唆、煽动的人也不会消失。”

清朝大臣李鸿章一直是个主和派,他了解西方和西方人。慈禧太后则是万不得已才启用了主和派恭亲王主持总理衙门的。

盛富怀说,去年秋季,恭亲王亲自出面,请求西方国家公使调停战事。加之旅顺失守,威海卫陷落,北洋水军覆没,一连串灾难逼迫慈禧太后派遣李鸿章为头等全权大臣,前往日本马关签约。

日本人深谙跟清朝打交道的路数,一边打一边谈,辽东战场炮火连天,谈判桌上唇枪舌剑。

李德立说:“我非常关注局势。在马关的春帆楼,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外务大臣陆奥宗光一口咬定,必须以割地、赔款为 ‘议和’条件。”

“李中堂要求,议和之前先行停战,日方提出包括占领天津在内的四项条件,如此苛刻,断不可答应,于是李中堂撤回了停战要求。”盛富怀说。“日本人狮子大开口,索要军费赔偿二万万两库平银。二万万两,二亿两,且要求三年之内全数赔出。这样一来,大清还有钱吗?”

日方代表威胁、讹诈,美国顾问怂恿李鸿章接受条件。

日方议和条款十分苛刻,李鸿章乞求降低,伊藤博文对李鸿章说:“中堂但有允、不允两句话而已。”李鸿章问:“难道不准分辩?”伊藤博文答:“只管辩论,但不能减少。”

李鸿章苦苦哀求,均遭拒绝。

在“马关春帆楼条约”中,中国承认朝鲜独立,将辽东半岛、台湾岛及所有附属各岛屿及澎湖列岛割让给日本,“赔偿”日本军费白银两亿两,开放沙市、重庆、苏州、杭州四地为通商口岸,清朝政府每年付给日军“威海卫占领费”库平银五十万两,直至清朝全部赔款交割完毕日本才撤退占领军,尽数交还战俘,双方免予追究为对付军队服务人员。

《马关条约》签订六天后,俄罗斯帝国便向中国东北伸张势力,进军辽东及朝鲜。

盛富怀又强调说:“大清吃了大亏。如此赔款,哪里还有钱呢?”

李德立说:“大清有个行径恶劣的老太太,必须接受惩罚!她不仅挪用北洋水师的军费,用于自我享乐,还在耗用巨量资金,预备她的寿辰。”

“这个没错。太后陆陆续续收受了各地上贡的众多贵重玉器、翡翠精品与红蓝宝石。”盛富怀说,“供奉太后,是应该的。”

“多重危难,早已不是郑观应先生所说的‘盛世’了。可是,贵重玉器、翡翠精品、红蓝宝石,慈禧犹嫌不够,三年前,她就颁行命令,耗费巨资,在昆仑山密尔岱开采大型矿玉,要为自己制作一具精美的凤榻以匹配她的威严和荣耀。”李德立说。

“这个不敢乱讲,不敢乱讲。”盛富怀说,然后摇摇头,压低声音,道:“精美的凤榻,恐怕不是,而是特殊的‘床榻’ ,要用于太后‘百年’之际吧?毕竟,人生匆忙,预备是需要的。”

“凤榻也罢,玉棺也罢,据说,密尔岱青玉大料,长约九尺,宽约六尺,厚约四尺,估计重达六万斤。采掘不易,运输更难。从昆仑山上把大玉料运下来不容易,运到京城,能容易吗?可是,非采非运不可。”李德立说。

“大清重美玉,天下人皆知。”盛富怀说。

“但是中国的俗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 ,她的惊人奢华,早已举世无比,还要大玉床、大玉棺,得耗费多少民脂民膏啊!”

盛富怀道:“目今国力已不如昔,无力制作大型铁车,大玉运输,确实极为不易,百马拉千人扶,不知能不能在太后寿辰之前走至京城?”

“高山低温,山坡积雪,大玉尚可滑动,到得谷底,河水结冰,马拉大玉,亦可运出山口。出山之后,长路漫漫,怎么运输?”李德立问。

“冬季可以在路上泼水,制造光滑的冰面,到了沙漠边缘,找水困难,那就只有轮番垫上圆木,马拉人推棍棒撬,艰难驱动向前行。”

李德立说:“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的小片绿洲之间,数百公里,荒无人烟,数百运输劳工的食粮和上百匹马的草料耗费巨大,据可靠消息,三年来,在运输大玉途中,累死、病死的运工竟达三百多人。那个庞然大物,开采和运输,花费是不是早就超过它本身的价格啦?”

盛富怀说:“价格多少,都不是太后考虑的事情。”

“对!盛先生您说得太对了。她为自己享乐,从来不计成本,从来不计民众的生死和性命,她认为民脂民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太可怕了。”

盛富怀点头,说:“晋封懿妃,两度垂帘,经过戊戌变法,再度训政,朝廷权力,无有过者。”

“西方国家的国王、王后也有享乐无度的,他们最终都会受到上帝的惩罚,因为上帝是爱全体民众的,上帝不喜欢坑害民众的人和事。”

盛富怀又把话题拉回来,说:“我想帮你把九峰寺荒地的事情了结。我和道员商议过,你提出的赔偿,也核算过,数额很大。”

李德立说:“我做过撤销那个契约的承诺,就不会去履行那个契约。现在牵涉的问题是有些人因为它受到了不应有的惩罚,被抓捕,长久坐牢,他们受到了不应该受到的损失,谁承担这个责任?衙门,知县。”

“衙门和知县,也是在执行谕令的。”

“那,就看你们官府如何划分和承担责任了。”李德立说,“盛先生,您是我尊敬的官员,您是我的好朋友,我这样说话,不是针对您的。”

“今天我来跟李会长会商,一是为了九峰寺荒地契约的撤销,二是为了平息目前关于庐山的抗议。双方都为对方着想一点,就不再摩擦,顺利通过了。”

“您说得很对,盛先生。”

盛富怀告辞了。李德立到港口公事房了解斯帕汉姆和班奈特他们的工作,看看牯岭土地“订购业务”的进展。经济本来就紧张,最近修路爆破花钱很多,需求更大。另外,他们两人带领团队设计了几份牯岭的广告图案,要挑选、采用。

港口公事房收到了不少咨询的信件。按照统一的口径,都回复了。

又收到了一批预订金。黑尔先生、怀特先生、奥尤茵先生、班博瑞先生、帕特森先生、拉蒂莫尔先生和巴特勒小姐等。其中几户是汉口合作的那家房产公司代办的。

有几个俄罗斯客户,要求购买牯岭的土地。以前他们提出申请,牯岭开发公司暨九江房屋建造协会的讨论意见是暂不接纳。现在,斯帕汉姆和班奈特又一次提出他们的申请,李德立说:“先收下他们的定金吧。”

港口公事房设计了几份广告。把彩图摊开在案子上,请李德立审阅。

有黑白的,有彩色的。其中一份最亮眼的,是竖开模式,以亮黄色为主调。最上方是亮黄色的天空,天空下是橙色的山峦,往下是绿色的山坡,淡橙色的岩石和多道飞流直下的瀑布,瀑布下面是蓝色的水潭和亮黄色的沙地,三五个闲散的人或躺或坐在阳伞下,近景左边是高高的青蓝色岩石,右边是站在绿色草地上的一对男女,身着夏装,像是观光更像是考察。最下面,黑底上有几行白字。

广告招贴画的左上角,竖排两组华文广告语。一组是“庐山高四千余尺,为避暑最佳之地” ,一组是“舱位舒适,票价低廉” 。右上角是很大的英文粗体大写“Kuling”字样,其下配有两行英文说明:“china’s premier health resort”—— 中国首屈一指的疗养胜地,“4000 feet above sea-level”——海拔四千英尺。

华文和英文之间,装饰的是变体图案:“try” :尝试。

广告画最下方的黑底白字,小标题是“bookings-” :预订。下边两组大字:“butterfield and swire”和“jardine matheson e co ltd” ,是业务代理伙伴“巴特菲尔德暨太古”和“怡和洋行集团” 。再下边是小字“or principal travel agengifs” ,或由主要旅行社代理。

李德立说:“先选这一幅。交给多丽丝,在他们报纸上刊发。也要在汉口和其他地方的报纸上刊发。”

李德立把广告画稿带回了九江印刷局,交给制版房,打印一些样张。

 

 

 

027

 

三月十七日,万启勋带到山口公事房一张布告,请李德立看。他说附近墙壁上张贴了很多同类的布告。

布告上写的是,万启勋、万和庚、胡昌傲等人,通过伪造的名字和契约,把庐山上的土地非法卖给了洋人,严重地破坏了我们本地的风水。从今天开始,如果看见有人将建筑材料运上山,例如木材、石板或石灰,必须立刻敲响警锣,召集众人阻挡他们。任何村民都可以发出号令,绝不容许他们在庐山上继续施工。

万启勋说:“是不是有官员在背后推波助澜,李会长您怎么看?”

“嗯。近期这么反常,我就感觉有人在背后教唆、煽动。是不是官员,没有证据,但有人教唆、煽动是一定的。”

“我还听说,许多人已经把他们的请愿书呈交给了各级官府,有的官府驳回了,有的官府收下了。”万启勋说,“他们开出条件,说如果我们想要和平,就必须发给他们每人十万钱,否则,所有的麻烦都不会终结。”

李德立叹息说:“我真希望使我心烦意乱、旷日持久的斗争停止下来。”

李德立带了几张布告到英国驻九江领事馆汇报。

其中有张布告的内容,是煽动民众行动起来,一起鸣鼓,去攻打外国人,摧毁他们的房子。布告还宣称,假如容忍外国人得到庐山的土地的话,就会破坏当地的风水,他们的田地、家人就要遭殃,再也不会有什么好运了。

布告交到了赫伯特·布雷迪先生手中。

布雷迪先生已经卸职,但他现在代替因病离职回家休养的领事约翰·布朗工作。

布雷迪先生看得极其认真,不嫌那些布告的冗长乏味,还吩咐秘书拍照存档。然后,和李德立交谈。

布雷迪先生非常细致地询问、记录,最后告诉李德立,领事馆会为他主持公道。

李德立非常感谢布雷迪先生。确实,布雷迪先生为李德立开发庐山避暑胜地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和帮助。

过了两天,万和庚搞到了一份材料,是对手们的请愿书的复抄件。

“他们不仅以个人的名义,还以各种团会的名义,写出请愿书,汇集到各级官府,各级官员的手里。”万和庚说。

万和庚搞到的这份请愿书,署名的有十一个人。要求官府做一次民意调查,并立即采取必要的步骤,阻止洋人破坏风水。

联署人是夏宝增、邵文玉、罗贵林、季泽立、周家征、殷中荣、鲁道纪、夏明轩、孙景纯、贺季玄、桂玉章等。

“由于牯岭的范围涵盖庐山女儿城、老教场以及黄龙寺周围三里所有的地区,是九江和南康两个辖区的龙脉,这条龙脉,对保护这两个地区的风水至关重要。

“在历史上,牯岭一带也是显赫的地方。明朝太子和皇帝,曾经在此集训士兵和战马。

“而且,洋人李德立所购土地的面积太大了,一个方面,对着鄱阳湖,一个方面,对着长江。这个极其庞大的地方被洋人占有,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挖窑烧砖,将要修建大量的房屋,龙脉要被毁坏到何种程度目前还不确定,因此我们提出此一极其严重的问题。

“尽管洋人打算占据庐山,愿意为此付出大笔的钱财,但是没有人愿意接受他们的钱财。

“洋人为了得到庐山牯岭和长冲大片土地,采取了许多机谋和措施,都没有获得成功,直到他们偶然遇到了识字人胡之祥、万和庚、万启勋,才得到庐山上的土地。

“尽管这三个识字人有一定的身份,但他们为了一己私利,贪图洋人钱财,出售故乡土地,利用伪造的乡绅名字,在卖给洋人的土地契约上画押。他们的行为得不到人们的尊重和认可,在识字人中,他们是可耻的败类。

“洋人现在正在修建上山的道路,工程正在全力全速向前推进。

“如果我们提出的严重问题得不到解决,不能阻止洋人的施工,洋人的牯岭长冲开发契约就会生效。牯岭的风水被洋人破坏,德化和星子两个县的民众,很可能会拿起武器,进入洋人的工地,势必产生极大的骚乱。

“我们这些请愿人认为,事先澄清所有这些争执,乃为上策,请求官府采取相应的阻止行动,乃是最佳方案。

“仅以此请愿书呈交给大人,祈请明断。”

万和庚还提供了一份某个地方官员的批文:“一方面立即将售地者捉拿归案,令其交出所收钱财,另一方面立刻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使洋人停止施工,并收回庐山土地的地契。”

这个时候,来到庐山的外国人也越来越多。他们还不清楚,李德立的“肥肉又一次掉进了火坑里” 。

李德立当然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再三思考之后,他托戴浩臣带路去拜访了一位朋友——浔阳道台府的书记员李明银。

李明银是个性格复杂的人,他希望自己能额外赚点钱,李德立便高薪聘请他为牯岭工程的总工程师,薪酬相当于他在道台府的薪水的两倍。

受命于庐山事业危难之时,李明银认为,牯岭长冲的土地契约没有问题,那么,所有的阻拦都不在话下。

出乎意料的是,抗议的联署人,组织了更多的民众,到浔阳道台府示威,高呼口号,保卫庐山。在上山的道路上、在山顶牯岭和长冲平整土地的中国人工程队,都自己做主撤了下来,工程瘫痪,所有的事情都被迫停止了。

尽管如此,受人教唆的各界民众,都罢工了,越来越多地向浔阳道台府聚集,府衙中人早已满了,外面也形成了一层一层的包围。

聚集在道台府衙内外的民众,怒火冲天。

请愿变成了罢工和示威,整个九江城都陷入恐怖的气氛之中。

道员成顺接受了示威代表的条件,写出书面知会书送交英国驻九江领事馆,要求领事下令停止庐山的所有工程,并立即把山上的外国人全都召下来,让他们回到九江城内,否则浔阳道台府对产生的任何后果概不负责。

在道台府里,道台和二府等官员,小心翼翼地安慰各界示威代表。道台府对他们提出的惟一要求,是保证外国人的人身安全、家庭安全、财产安全。

九江罢工示威,是非常严重的事件。

据说,接下来道台府将会要求九江府和德化县衙组织衙役,迅速行动,逮捕那些出售土地给外国人的乡绅,在牯岭契约上出现名字的人,都面临着被逮捕的危险。

在官员中,最友好的是李明银,他对以请愿、罢工和示威为名义的骚乱极为愤慨。但是他的愤慨,一点作用都没有。

所有的外国人都在担心,民众可能会从他们的上级组织者那里得到某种暗示,认为官府原先允许洋人取得牯岭土地是错误的,到了纠正的时候了。如果有人唆使民众“驱赶洋人” ,头脑发热的民众真敢做。那样,外国人的生命安全就失掉保障了。

浔阳道台府想索回契约,李德立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已经生效的契约在汇丰银行的保险柜里,十分安全,除了他,谁也拿不出来。而他,绝不会交出契约,绝不会向蛮不讲理的人屈服。

李德立一方面继续与各级官员谈判,与抗议的乡绅们谈判,怀着希望,不停地奔波,一方面鼓励承担工程的乡绅和他们的施工队伍,不要恐惧,不要停工,一方面,像面临巨大的战役似的,暗中组织了另一支强有力的队伍。

这支强有力的队伍,是夜里组织起来的。

夜里,李德立拜访各界朋友,商议反击策略。最后,三十位有身份的人愿意结成盟帮,联署控告敌对一方。

这天,九江府的知府和德化县的知县都穿着官服,来到李德立的公事房,会谈了两个小时。

李明银不知道李德立已经在暗中策划大反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他想妥协,让步,而李德立似乎胸有成竹,想要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挽回局面,把事情稳定下来,推动开去。

李德立要求官府发布告示,撤销限制外国人的通知。所有的焦点最后都集中到施工上。

官员们在衙门中威风八面,在谈判中摸不清底细,对李德立的强硬态度无法作出判断,不敢作出任何答复,但态度缓和了。

九江府的知府和德化县的知县走后,李德立组织了三十位有身份的人准备结盟联署控告对方这一做法,让李明银极为震恐,不敢相信。

李德立说:“我判断,危机要不了几天就会结束,当然必须由我亲自来实施计划中的一切。领事和领事馆不知道需要他们在多大程度上参与这件麻烦事,因此我告诉他们,最好什么也不要做,我自己能把这件事处理好。”

汉口派驻庐山的代理人沃尔特·密尔伍德,也主动地与官府交涉。他去拜访浔阳道台府的盛二府,二府没有现身。又去拜访德化知县。

拜访之后,他立刻给阿奇博尔德写信,通报情况。

“我刚才去拜访了县台。县台好像对我们持有庐山上的土地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他似乎极为关心我们‘汉口群组’得到的土地,到底有多大。关于我们的土地的面积,我不能提供给他什么信息,我告诉他,我是不清楚面积的。

“我向县台解释,李德立得到的那块山地,实在是荒山野岭,对其余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用处。我们的土地,所在位置也同样是荒凉的。

“我告诉他,我们在建房屋之前,如果需要,会告知官府房屋会建在什么地方,什么位置。

“昨天不知哪里传来的消息,说县台要上山,消息一传过来,为我们平整土地的所有劳工都逃跑了。我希望召集他们回来,继续平整土地的工作。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继续呢?”

当日晚上李德立也给阿奇博尔德写了一封信。

“今天一位负责庐山地盘的警察官长来了。他是我花钱聘请来管事的。我花了一千块钱。他自信能摆平此事。

“他叫我不要停止工程,继续推进,如同我们往常做的那样,继续把建筑材料运上山。

“庐山脚下似乎很平静,但是九江的街道上喧闹无比。

“我认为他们不大可能破坏牯岭的财产。看来他们对土地契约不会再质疑什么了。但是他们一定会通过某种骚乱来挽回面子。

“他们正在指控二府的秘书,这要归咎于二府自己。他也许不得不支付一些钱。我也一样。”

“约翰,我恳求你不要停止工作,不要停止与汉口房产公司的合作,不要停止对和平的渴望。

“预料还会有更大的鼓动号角吹响,抢夺战利品,接下来就是和平。”

庐山避暑山地,汉口的潜在买主最多。汉口的外国人并不清楚李德立尚在跟对手苦战。几天后,从汉口来了新的一批“看山”人。他们中有三位女士,结伴来也是想游赏庐山风景。男客也有几位,年长的是奥尤茵先生。

李德立和密尔沃德商议之后,邀请了《新闻报》女记者多丽丝作陪,雇请轿工,抬女士们上山观光。男性客人在九江休息,改日登山。

从石门涧到好汉坡的山路扩修得比较宽了,最高处接近好汉坡的路段,由于控制成本,无法大量放炮炸石,绕了几个大弯,比勘察设计的线路长了不少。

好汉坡一共有一千二百多级石阶,很多地方需要增加路边石,工程量还有很大,但走起来已没问题。好汉坡以上,道路尚未扩宽,但小路较为平缓。

密尔沃德已在山上的木屋办理公事了,雇了一些劳工,平整道路。

恰好是个晴日。以往忙于跟反对势力作斗争,没有顾上观赏周围的变化,此时开眼四盼,温暖的暮春季节,触目皆是繁茂的青枝绿叶,繁花点缀其间其上,让人直愿敞开胸怀,融入大自然的美景中去。于是李德立打算带着卡罗琳和两个较大的孩子到牯岭,陪同汉口来的女士朋友游览自己的领地。

密尔伍德从山上下来迎接。

先一天晚上,基督教会在山脚下的村庄为李德立、密尔伍德他们安排了平房居住。借居在山脚下,是为了明日早起就可以登山。

第二天早上,早餐之后,出发,开始登山了。

没有看见轿工。李德立的家仆朝各个方向都探索了很远,找来了多顶轿子和轿工。

每次上山,坐轿子的人出发前总要和轿工进行一大堆的讨价还价,甚至争论,这天也不例外。

轿子虽多,轿工也多,抬洋人上山,对是他们而言是“挣大钱”的机会,何况在一群洋女士面前,两个洋男人,还不是展示魄力的时候吗?要价!

李德立和密尔沃德还价。一来二去,二去一来,费了较大工夫,说定了。

请!坐上轿子,开始攀登。

就在这时,密尔伍德的一个雇工,童师傅,气喘吁吁地从山上跑下来,找密尔伍德。找到密尔伍德,颤动着双手,说山上发生了暴乱,所有的家产都被砸烂了,木屋也被他们烧毁了,苦力们都被吓跑了。暴徒们举着各种农具,四处搜寻外国人,扬言要全部杀死他们。

李德立和密尔伍德紧急研究,反复评估,又把童师傅叫过来,详加询问,以决定是不是上山。

童师傅说:“他们有六十到七十个人。”

登山,危险就在上面,还有这么多女宾,安全难以保障。就此退却,不再登山,对山上的毁损情况无法掌握,不能抓住时机弄清罪魁祸首,惩治他们。让女士们留在山下,李德立就密尔伍德两个人登山,则山上山下两处都有危险。

李德立拍拍自己的腰间,以眼神询问密尔伍德。密尔伍德也拍拍自己的腰间,给予回应。随身携带的手枪会为他们壮胆,保护他们。

好。那就继续登山。

谁知道,轿工们害怕了,拒绝继续抬轿登山。

最后,上山的计划不得不取消了。

返回教区的平房里,李德立告诉轿工:“我们打算回到九江去。抬我们回九江。”

轿工们仍然拒绝,说,你们住在这里,不知道,昨天一夜之间,周围村庄的村民都被鼓动了,他们还在路上都设置了路障,要把洋人围困在庐山上,还说要砍掉任何向洋人提供帮助的人的脚。我们刚才敢于抬你们上山,是清楚要打洋人的村民都在山下,现在知道不光山下,山上也有了,不敢抬你们了,不敢了。

李德立带着妇女和儿童,从这里到九江的家里,有将近十英里路要走,也就是将近三十华里,而且,要经过一些敌意严重的村庄,经过那些已经部署好了的敌阵,真是进退两难。而留在当地村庄,处境同样十分危险。

李德立急忙给英国领事写了一封信,找了一个当地人,要他设法把信送到英国领事馆,交给领事。

当地人自信地说他能够把信送到九江。

然而,半小时后,这个当地人就返回来了,他说他走到半路,就被村民拦下了,不容许他过去。那人把信退还给了李德立,补充说,就是给再多的钱,也没有办法把信送出去了。

李德立后悔没有提前喊刘四陪同,遇到这样的紧急情况,刘四是会冲锋陷阵的,刘四也知道如何绕路走。但是,刘四今日显然无法来到石门涧公事房这一带了,因为附近村庄的村民都被蛊惑起来,起五更封路断行了。

形势不妙。在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之前,除了想办法尝试穿过封锁区之外,别无选择。于是,花重金请轿工,继续坐轿子回九江。

轿工们痛苦地抉择:抬吧,周围地方全是封堵道路的村民;不抬,超过平时五六倍的酬劳,实在是巨大诱惑。经过一番权衡,他们咬牙决定:抬。

终于,轿子队伍出发了。

走在路上的轿子队伍非常惹眼,很快招来围攻的人,跟在后面,不怀好意地高喊口号,号召更多的人来加入行动,杀死洋人。

尾随的人越来越多。前面是一个名叫妙智铺的村庄,那里也可能有人聚集阻拦。决不能让轿子队后面的“大部队”民众跟随到妙智铺!

李德立说:“密尔伍德,我们是不是应该在这里做点什么,阻止这帮人,否则,我们永远也不能安全地穿过眼前这片平原。”

密尔伍德说:“是,是的。我们必须有所行动,否则我们将失掉安全。”

李德立和密尔伍德跳出轿子,出其不意地,两人各抓住民众中的一个领头人——走在前面的,看上去像领头人的人,同时,李德立和密尔伍德拔出他们随身佩带的左轮手枪,高声警告。

“立刻退走,立刻散开!胆敢继续骚扰,手枪伺候你们。”

“你们听好:我将开枪打死任何一个胆敢冒犯我们的人!”

俘虏连连求饶,民众四下逃散。

李德立放开抓获的闹事领头人,警告他们凡事要讲理,盲目瞎闹是要受到惩罚的,他们保证再也不敢胡闹了,往后谁再让闹也不敢闹了。

顺利通过了“封锁区” 。

回到九江的家中,李德立和密尔伍德随即就到领事馆,向领事报告。当场做了一份被损毁的固定财物清单,通过领事馆要求当地官府给予赔偿。

接着,李德立就在租界邮局给在北京的英国公使馆的主管大臣尼古拉斯·奥康纳先生发去电报,报告了受到打砸和攻击一事。

离开租界,李德立和密尔伍德,警惕地到处观察,生怕小街道里突然窜出人来攻击他们。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斗争仍然未有停歇,而且,变得越来越激烈了。

当天下午,戴浩臣和万启勋来看望李德立,这才从他们带来的消息中弄清楚了事件的原委:闹事的暴徒是九江的某些绅士从临近的沙河县雇来的,目的就是破坏洋人的财物,并除掉洋人。

山上的木屋被烧毁了,没地方居住了,牯岭的汉口房地产业务代办处无法运作了,沃尔特·密尔伍德在犹豫是不是暂且回到汉口去。

密尔伍德给阿奇博尔德写信报告情况,请阿奇博尔德决定他的去留。这天是四月二十二日。

“汉口来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欲到山顶上去参观,只有一位来自汉口的女士晚上才到达这里,其余的人已经坐船返回汉口了。

“奥尤茵先生没有离开九江,他还在这里。

“意欲看地的人都没有上庐山。部分原因是轿工不愿意抬,部分原因是此地发生了严重的敌对行为。

“这是一件完全没有预料的偶发事件。我昨天下山来迎接上山看土地的人,今天早上,我们正要出发登山,遇到了奔下山来的童师傅。他带了一条不好的消息,说昨天晚上,六十到七十个男人,他们说是上山杀洋人的。晚上不知住在哪里,今天早上很早他们就出现了,砸烂大门,闯进房屋,打破了窗子、床和所有的东西。接着,他们在我们的木屋周围堆积柴火,把木屋烧了,然后离开了。

“我们的人现在无处可去。消息说,那帮人下山后,一路擂鼓,集合附近的村民,要与洋人战斗。

“看来十分不幸,冲突终于爆发了。

“现在我要乘下一班轮船回汉口去。我们,我和李德立,除了能把这件事报告领事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如果你认为我还应该继续呆在这里,请发一份电报给我,阻止我离开。”

密尔伍德的信,内容简洁明了:形势越来越骇人。

小木屋被烧毁了,正在建设的其他房屋也被摧毁,准备建房的砖块也被砸成碎片,工人们自然而然四处逃散了,有一些工人被暴徒们抓住,殴打一顿。如果真有外国人被抓住,必死无疑。

奥尤茵先生坚定地支持李德立,他留在了九江。

为支持李德立走出困境,奥尤茵交付了三百美元,预订了一块土地,并说在不久的将来会再订一块土地。

得知李德立因为修路和应对骚扰,资金基本告罄,好心的奥尤茵先生又免息借给李德立五百五十美元。

九江不用说了,在汉口、芜湖、镇江的外国人,也陆陆续续预订了一些地块,斯帕汉姆和班奈特每天都会收到订金,这让李德立不断获得斗争的“底气” 。

 

 

 

028

 

天性乐观的李德立,从不屈服,从不气馁。

争端持续加剧。九江府衙在上下各方势力的挤压之下开始抓人了。十三位跟牯岭工程和工地施工相关的人士被捕,其中也包括李明银。

万和庚由于丁艰期满,到任地去工作了。

以前万和庚在九江坐阵不动,无形中万启勋他们都觉得有点定力,他一走,似乎丢了主心骨。而且,万和庚尽管不多出面,消息还是非常灵通的,他一走,李德立也觉得不那么灵敏了。

以前有好友胡之祥,官职较高,赣州参政,住闲家乡的时候也是个灵通人士,在九峰山荒地的买卖中起过很大作用,但他早就到任地去了,李德立和他仅保持通信联系,致书多为问候,不宜多通报土地事宜了。

不过,李德立还是得到了一些消息。令他震惊的是,据说李明银和反对派是暗中勾结的。中国人,一般的眼睛真是看不清啊!

四月底,德化县衙发布了两份罚款公告,其中一份刚刚贴出来就又被他们撕毁了。不过,没有人找李德立索要罚款。

现在的主要矛盾,已经不是牯岭的土地,而是施工破坏了风水。

鉴于对手的纠缠不休,李德立写了若干份文字材料,呈交到各级官府,或者直接呈交到主管官员手中。

李德立也组织了绅士团队,跟反对者针锋相对地联署文件,发布抗议。但是,漫长的斗争经历,让李德立明白了,跟他站在一起的乡绅和地方官员,在对付敌手这件事情上的作用,是有限的。或者是,他们只能陪着向前走一段距离,然后就会屈服。

是的,李德立现在相信是这样的。好的是,“同伴们”没有躲起来。不躲藏,不逃跑,就不错了。

李德立相信自己的顽强斗争会取得成效。他认为,数月之后,外国人还是会走上牯岭的。

对许多在汉口的外国人,对那些要购买牯岭土地的人来说,牯岭的暴徒打砸行为叫人十分失望。格里菲斯·约翰医生,伦敦会的元老,在给李德立的信中,表达了汉口人士的情绪。

“我听说了牯岭的惨剧,现在我们能做什么?

“你的信里写了什么?领事要做什么?满清官吏在耍老把戏。

“你的三封信介绍了很多情况。在我看来,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是非常清晰的警告。虽然暴徒伤害外国人的行为被禁止了,但我还是很高兴我不在那里。

“谢谢你寄来的三封信。我几乎做不了什么事,但是能保持头脑清醒,这就是好事。

“就李明银遭逮捕一事,我十分赞同你的看法。逮捕施工人士,我坚持认为那不是明智的做法,因此将导致他们失败的结果。无容置疑,我们必须耐心地等待,祈祷胜利的到来。

“谢谢你的来信。在这笔交易中,确实有个致命的弱点,即站在中国官府一方,没有看到土地有合法的卖主。

“我们需要避免对方抓住这个致命的弱点。由于地契已经得到批准并盖章生效,因此现在谁起来反对也无济于事。

“毫无疑问,县台并不是一个人在做这个案件,他得到了在他背后比他更大的其他官员的支持。”

三天后,阿奇博尔德发来电报,让密尔伍德留在九江,密切关注事态发展,抓住时机恢复业务。

奥尤茵先生也在九江做“观察员” ,等待事件明朗化。

现在,九江城中的绅士们不只是谴责牯岭土地开发和修路工程破坏风水了,他们进一步认为,他们都应该从这笔巨大的买卖中分得一杯羹。于是,他们制作新的状子,声称购地契约必须征得他们的同意。

购地事务业已完成,契约业已签订,赋税业已交纳,当然没有必要再去招惹他们,耗费他们的精力了。也正因为如此,正因为李德立不搭理他们,更不可能给他们经济补偿,他们才一次又一次地制造麻烦。

他们不停地张贴匿名布告,充满攻击性的教唆性的言辞,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的乡民们很容易被煽动起来。

绅士们递交请愿书,到九江府衙门和浔阳道台府衙门请愿,民众们也显得特别激动,跟着起哄,仿佛很快就会得到分发的钱财似的。

道台府起初对请愿者的答复是契约已经盖章生效了,既成事实不能改变了。

后来迫于众多请愿者的不依不饶,官员们放弃了他们的立场,天平渐渐地向请愿的绅士们一方倾斜,想使用他们的权力,向李德立索回牯岭土地的契约,但是遭到了李德立的严辞拒绝。

“契约在汇丰银行的保险柜里。我不去取出来,任何人无法取出来,而我绝不会交出契约,绝不会屈服于不讲理的人!”

请愿的浪潮渐渐过去了,道台府索取契约的事不了了之。可是,反对派没有善罢甘休,花钱雇人打砸、威胁杀人,煽动民众阻拦施工,以致于发展到九江府的大抓捕。

“破坏风水、挖伤龙脉”的人士,负责施工队的几个乡绅,赵绅、李绅,总工程师李明银、施工队的几个工人师傅,还有浔阳道台府和德化县的几个办事人员,一共十三个人被关进了牢中。

李德立起草了几份诉状,预备递交给各国驻清朝的公使。

据港口公事房的统计,几乎所有西方国家领事馆的官员,包括领事大臣,已都在牯岭订购了地块,李德立对他们会出面支持牯岭开发公司充满信心。

他把预备递交给各国公使的诉状,先行转发或转送给各个国家驻九江领事馆预订了牯岭土地的人,请他们在诉状上签名盖章。其中有俄罗斯的预订土地者,但是俄罗斯的九江领事不允许他的公民在诉状上签字盖章。

原先是否接受俄罗斯客户的预订,牯岭开发公司暨九江房屋建造协会开会讨论时就有犹豫。鉴于款项紧缺,急需预订款使用,李德立让公事房接受了俄罗斯人客户。如今需要他们出面诉告,其领事馆却不支持,那就只好命令港口公事房收回他们预订的土地,把预订款项如数退还给他们了。

牯岭土地预订人签好名盖好章的诉状,分别寄往英国和美国公使手中。

美国公使接到报告,很快向清朝总理衙门做了陈述。

九江府衙对他们逮捕的人士施用了严厉的酷刑,这使李德立为朋友的无辜受难倍感焦虑,内心备受煎熬,特别是李德立雇用的技术师傅,仅仅是干了重要的活计,他们的境遇使李德立焦躁不安。

九江府逮捕人犯需要有正当的罪名,而“破坏风水、挖伤龙脉”并不在律条之内,于是他们的罪名全都变成了“倒卖土地”和“施工欺诈” 。

尽管牯岭土地买卖在契约上有非常清楚的描述,有几十位乡绅和官员的一致赞同,手续完全健备,被抓捕的施工人员还是受到“倒卖”和“欺诈”罪的指控。

“倒卖”和“欺诈”是官府最爱使用也使用得最为顺手的罪名,无论你参与土地交易与否,反正凭空捏造一个律条中现成的罪名就是了。

那些被抓捕的人,特别是李德立雇用的施工人员,在押期间常常受到威胁。

他们一次又一次被带去过堂拷问,或者刑房的打手们亮出骇人的刑具,威胁他们。

外国人很难想象中国刑事处置中的非人情形。只有对中国司法程序有一些了解的人,才能想象被拘押的人犯受到怎样残酷的折磨及拷打,并想象那些刑具意味着什么。当行刑手搬出各种令人生畏的刑具时,人犯早就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那些被抓捕的人在关押期间,在提审过堂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能设法说服李德立放弃牯岭的土地,他们将获得自由,如果不能,他们将受到更加严酷的折磨。

被抓捕的施工人员,他们的家人,面对灾难不知所措,苦不堪言,痛苦万分地找到李德立哭诉,恳求他放弃庐山上的土地,来结束由于土地引起的人祸。

他们结伴先到山口的公事房,未找到李德立,又哭哭啼啼找到基督教圣公会,最后找到九江印刷局,看到李德立,他们就跪下了。

他们求告李德立行行好,救救他们的亲属,快快结束这桩诉讼案,否则他们的亲属将会在牢狱中失去生命。

李德立说:“今天还要去看望他们。我会找到官员,解决问题。”

请人们起身,坐到屋里去。李德立命秘书和工人买来面包和汽水给他们。这些家属看到李德立到九江府衙去,也跟在后面。

九江府衙比较近,很快就走到了。李德立被允许进去,百姓被禁卒拦在了衙门之外,他们就在那里等待结果。

官员们都来了,李德立看到了府丞,就质问他:“为什么关押我的施工人员不放?他们和牯岭土地契约有关系吗?有什么关系!”

府丞答复不了,让李德立面见知府提出质疑。

知府来了,李德立以原话质问知府。

知府说:“李牧师难道不清楚已经惹起了巨大的反对力量吗?他们的状子一份又一份,作为官府能不加处置吗?何况状子又不是呈交到了府衙,高一级,高两级甚至总理衙门都收到了他们的状子,如此大案,九江府岂敢抗拒不理?”

显然,跟九江知府一时半会儿理论不出结果,李德立要求会见那些被关押的人。

知府允准。几个衙役带着李德立,来到九江府台衙门后面一侧的刑房院,在端头的大屋,衙役们让李德立见到了六个属于李德立一方的被关押的人。

六个被关押的人一看是李德立来了,都跪在李德立的面前,哀求他发发慈悲,放弃庐山上的土地,好让官府放他们出去。

李德立安慰他们,他会很快解决问题,并请被关押的人报告急需的物品,他会购买送来。

其中有上年纪的人被褥很差,睡在地铺上极其受罪。李德立保证当天下午就会为他们送进来卧具。

从衙门出来后,李德立即命秘书和会计去购买卧具,自己马不停蹄地到英国驻九江领事馆,向领事求助。

在领事馆,李德立又一次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写下来,交给领事,请领事急速照会九江府和浔阳道台府,要求释放被关押的人。

下午,李德立带秘书和工人给九江府衙监牢中被关押的人送卧具,然后,又见到了九江知府。

李德立直截了当地说:“知府先生,我向你提出抗议,你不应该抓捕和审讯这些无辜的人。他们都是我的施工人员,为什么要审讯他们?”

知府说:“李牧师,这是本府的职责,审讯他们,是为了调查事实的真相。”

“简直是无理取闹,你为他们定罪‘倒卖’ 、‘欺诈’ ,可是他们倒卖土地了吗?他们欺诈了谁?在什么事情上欺诈了?”

知府说:“李牧师,我们正是为了通过审讯,弄清楚这些。”

李德立说:“知府先生,难道你不了解整个事件吗?难道你不了解牯岭和长冲的土地交易和契约签订的过程吗?你正在参与的,是一起很不友好的排外事件。

“那些烧毁我们财物并企图杀死我们的人,是真正的罪犯,可是你至今没有抓捕他们,他们没有受到九江府也没有受到任何一个衙门的抓捕,而且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仍然逍遥法外。

“你抓捕的,是当时赞同庐山土地交易的官员,是帮助我们修建道路的人,他们没有做坏事,他们做的是好事,你却在处罚他们,折磨他们,甚至要剥夺他们的健康和生命。

“你敢说你不是在枉法吗?当地人袭击外国人,打砸财物,烧毁房屋,威胁杀人,竟然成了你们的美德,与行为正当的外国人有联系的人,帮助过外国人的当地人,参加了正常的工程施工的技术人员和工人师傅,却成了罪犯,天理何在?”

知府说:“李牧师,本府如果逮捕打砸和纵火犯的话,引起更大的骚乱,那会是各方面都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知府先生,这些话毫无道理!我强烈要求,立即释放无辜的人,让他们回归正常的生活!我强烈要求,将打砸放火威胁杀人的真正的罪犯绳之以法,给予他们应有的惩罚。”

知府说:“本府会按照程序办理案件,该请示上司的,本府会请示上司。请李牧师稍安毋躁,稍安毋躁。至于如果逮捕他们是得不偿失的……”

李德立说:“在释放这些无辜被关押的人之前,我要求监牢为他们提供和乡村饭店一样等级的每日三餐,提供洁净的饮水和洗浴用水。”

知府说:“牢中被关押的人的生活待遇是有标准的,每日只有两餐,而且不可能参照乡村饭店的等级提供。”

李德立说:“那好吧,现在我们说定,由我李德立来为我的人提供一日三餐,你必须保证提供一个餐厅,我的工人每天三次把餐食送来时,让被关押的人到你所提供的专用餐厅就餐。”

知府想了想,答应了李德立。

所有的营救方法都尝试了,李德立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有能营救出一个被关押的人,至此,能为由于牯岭土地事件而被关押的六个施工的人提供每日三餐,李德立备受煎熬的身心稍微得到了些安慰。

同时,李德立决定,除了提供卧具和每日三餐饮食之外,每个月还按时向在押的牯岭事件相关囚犯支付工资,按时将他们的工资发放给他们的家人。

为了保障被关押的人的正常生活,让他们在狱里不致遭受太多的苦难,李德立买通了狱卒衙门的兵士,付给他们高额的费用,请他们不要对囚犯用刑。

可是,衙门的士卒非常贪婪,他们一次一次地设置障碍,过不多久,就要找借口阻拦李德立派遣的送餐人,不允许把食物送给狱中那些不幸的人,也不容许被关押的人使用李德立送进来的卧具。这样,李德立就需要不断地通融,一次又一次地加码,使用更多的金钱贿赂衙门的士卒。

这天,李德立接待了好几位朋友,他们是从上海开上来的英国舰艇的军官,路过九江,到长江上游去执行维持秩序的任务。

在租界俱乐部的一个小型休息室,他们一边品饮咖啡,一边纵论天下形势。取笑大清朝野上下在外交事务中的狼狈可笑,嘲讽从紫禁城的皇帝老爷到朝野士大夫们在与外国人交涉中闹出的一幕幕滑稽剧。

西方工业化浪潮激荡,大清却幻想着关紧大门延续它的清秋大梦。死抱着冷兵器不肯撒手,在近代先进军事装备面前,注定得接受一次次失败的命运。

看一看英国女王和大清皇帝分别做了什么?观念、体制决定了两个方向,决定了高下和天壤,孕育和产生了一连串的开门条约。

一方艰难万状地闭关,一方意气昂扬地敲门,门闭也闭不住,反而越开越大了。

在九江,在租界俱乐部,“国际论坛”正热烈时,李德立的秘书领着戴浩臣和万启勋匆匆忙忙来见。

戴浩臣和万启勋带来一个悲痛的消息说,九江府昨天半夜对被关押的人进行了秘密审讯,今天上午故意放出风声给被关押的人的家属和九江城乡,说如果李德立到今天晚上还不放弃庐山上的土地,夜里还要对被关押的人进行审讯,并且还会动用酷刑。

他们说,昨天下午,九江府得到了道台府转发的批件,上面写明了英国人已经付款购买的庐山土地将被收回。英国人没有选择,只能接受这个决定,放弃土地契约。

昨天半夜,具体地说,是今日凌晨一点钟,凶恶的狱卒把睡梦中的囚犯叫醒,把他们押解出来,扒光他们的衣服,对他们进行秘密审讯、拷打。

打手们逼迫一位长者跪在烧红的链条上,并打了他四百多拳。他们亮出各种刑具,威胁要对每一个可怜的人施以酷刑。

无奈的囚徒们跪在地上,向监狱里的魔鬼祈求仁慈。

骇人听闻的酷刑,是中国人在所谓司法方面玩了上千年的古老游戏,是他们能够想出来的最无人性的所谓办案方法。

就在这时,租界俱乐部外面传来很多人的哭声。他们是被关押的人的亲属们,哭着寻找李德立,请求赶快解救他们的亲人。

监狱里那些凶恶的打手,就是官员们的“替身” 。打手们威胁的言辞,就是官员们的意思。

亲属们带来的消息和戴浩臣和万启勋带来的一样。

地方官员给囚犯和他们的家属一天的时间,要求他们劝说李德立放弃庐山上的土地。如果李德立不放弃,今天夜里还要审讯,囚犯们会被折磨致死。

地方官员甚至威胁,要是不把契约立刻交出来,就要砍掉囚犯们的头。

威胁的结果,是促使那些可怜人们所有的女眷围着李德立大声痛哭,女人们撕扯着她们自己的头发,几不欲生,让李德立痛苦万分,或者说,让李德立在痛苦中挣扎,难以脱身。

拷打、折磨无辜的中国人,这种做法太下流了!

李德立的气愤早就积聚得又深又厚。他痛苦地紧咬牙关,猛地叹息一声,说:“好吧。今天半夜我会全副武装过去参加审讯,用正义保护他们,保护我的被捕的朋友们。如果对保护这些人的生命有必要,我甚至不惜动用武力来阻止凶手们动用酷刑。”

在场的一位精通华语的英国军官把悲痛的消息和李德立的话翻译给其他几位军官听。

军官们义愤填膺,说有必要请求领事和海军部队的首长,得到命令,率领舰上全体海军,在更多更大的麻烦发生之前,把那些被关押的人营救出狱。

如果海军出面,那将是一个强有力的办法。

英国驻九江领事馆绝不同意让海军参与中国地方事务,哪怕是牵涉英国人的土地权益案件得不到公正的审理、裁决,但是,几位英国舰艇的军官在九江为李德立撑腰。

有了李德立“武装出堂”的保证,有了军官们的撑腰,被关押的人的家属们暂时被劝走了。

李德立和几位海军军官当即要求领事馆,让领事馆写一份措辞强烈的急件送交浔阳道台府,告诉道台,如果他坚持采取不良措施,逼迫被关押的无辜的中国人,那么就等于他破坏了长久以来建立的友好关系,他将为此承担一切后果。

派人将急件送出之后,李德立和海军军官们继续在领事馆商议庐山土地之事。

他们一致认为,如果能够得到来自北京的更加有力的支持,会省去很多烦恼,或许案件就能顺利结束。于是,众人敦促九江领事馆再次向北京报告,请英国公使馆主管大臣尼古拉斯·奥康纳先生跟清朝总理衙门交涉。

这天,领事馆送给浔阳道台府的抗议急件和李德立准备“武装出堂”的消息起了作用,九江府衙取消了计划中的当天晚上的审讯。

没过几天,中国方面派来了江西布政司的处置代表。这个人是一位道台,他奉命来到九江,担任特别审判官,审理庐山牯岭土地案件。

这个外地道台,和当地官员一样,采取了同样的程序,审理此案。

他拿出各种出价和建议,软硬兼施,跟李德立商议。

所有出价和建议,都表露出一个意思,就是要李德立放弃牯岭和长冲的土地。

李德立一遍又一遍地声明:那是不可能的!不管这个案子拖延多长时间,无论对我报出多高的价码,结果都是一样的,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李德立早已在内心打定了主意:绝不可能放弃庐山上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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